西曬的日頭把柳影打在窗上,鐘問策下意識去摸手腕,卻抓了滿手空。
“符容,魈陽門雖滅,終有無辜受累。川沙堡、洪家莊幾家可願收留老弱婦孺?若是不便,我們這邊……”
“他們都答應啦!”符容截了他的話,“你就别操心這個了。”
鐘問策繼續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嗯,如今探春城不像之前,妗玉夫人,唔,妗玉尊主隻收武者及其家眷了。”
“這江湖啊怕是要變天了。”符容忽覺後背發涼,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算去曬曬夕陽,邊走邊啧啧有聲:“哎,你說淩霄也是厲害啊,他怎麼突然想起去探聽魈陽門呢——”
門一開,一陣晚風伺機竄入書房,帶起一沓信箋飄落,鐘問策揮袖截住十幾頁,偏有一頁打着旋兒墜向青磚地。他彎腰去撿,發現桌腳縫隙處還有一頁,一隻小兔子正在對他笑。
咔嗒——桑兔放下茶碗,天色不早,她得走了。
忽然,一陣驚慌求助聲傳來,隻見三個持刀大漢在追一對老夫婦,而那老漢還背着個七八歲的男孩,踉跄間險些栽下斜坡。
“哎,江湖人不講道理啊。”茶棚的小二過來收拾桌子,忍不住歎息,“最近看到很多這樣的,專門追着老幼婦孺不放。”
桑兔眉頭一壓,手腕一轉抽出兩根筷子向着最前面一個刀客的膝頭飛去,“嗷——”一聲,大漢跪伏于地。
另外兩人見狀,沖茶棚看客大吼,“誰幹的?站出來!江湖事也敢管!”
桑兔飛身躍至老夫婦面前,“三位英雄,如此欺負老人和孩童,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哪裡來的野丫頭!他們魈陽門的都不是好東西,人人得而誅之!”
桑兔看了一眼老夫婦,穿着考究,估計還有些家底兒,這三人大概是打着行俠仗義的口号實際想要強搶錢财。“聽說魈陽門的門主和頭目都已經被官府收押,剩餘的人既然官府沒有追究,肯定就是無辜的。”
“少廢話,管他是否無辜,江湖是看刀的!”三人舉刀砍向桑兔。
桑兔眼尖,之前見這幾人下盤虛浮,握刀之手更是顫抖不穩,顯然是武功粗淺。她毫不客氣地一人賞了一腳,塵土落下,三人也趴倒在地。
為首一人掙紮爬起,猶自嘴硬:“妖女,你等着!我……”話未說完,見桑兔作勢欲追,三人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了開去。
待收拾完那群雜碎,老婆婆抖着身子要磕頭,桑兔一把扶住帶人到桌邊坐下。
老漢一邊安撫着孩子一邊哽咽道:“官府抓了我兒子,後來家裡隔三差五就有江湖人上門打砸,我們,我們隻能帶着孫兒逃了……誰想到半路又遇到那幾個人,哎——”。
“你們怎麼不去探春城?”
“哎,我們最先就是去的那裡,托人花了大價錢乘船到了那邊,結果守城的護衛隊一看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就沒讓進。”老漢摸着眼淚,“我們就想着去鄉下親戚那裡躲一躲,待寶兒長大些,我們老兩口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坡盡頭,此時夕燒灼人,桑兔忽然想起探春城那個飄着豆花香的清晨。她那時在春歸樓守了好幾天才等到鐘問策。
“敢問人美心善的閣主大人,可不可以收留我?”
“好。”
好?好什麼好?他一個人說好有什麼用!她記得她離開探春城那晚連月亮都圓得刻薄,冷冷地看着她跌入血窟。這江湖不過是誰的刀快,誰就能把歪理刻成牌坊。
*
紅樹花迎,高朋滿座。靈璧劍派的喜宴擺在集靈台上,上百盞朱紗花燈映得滿山綠枝都羞紅了臉。
桑兔捏着燙金請帖跨進山門,一道人影飄至眼前。
“好巧啊,姐姐。”
桑兔看着眼前的人,渾身的骨頭就開始疼。“啊,鐘離小公子,你好啊。”
“不要叫我小公子,哪裡小了。”
桑兔一愣,好熟悉的對白,但是她現在完全沒有說笑的心情。“嗯,你說不小就不小。”
鐘離訣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你的傷……不要緊了吧?”
“啊,不怪你,你也是......”
“我是故意的。”
“什麼?”給台階也不會下?年紀是不小,腦子是壞的。
“對不住。我真的是故意的,我當時沒有别的辦法了,你應該能明白的吧!”
“……明白明白。”不明白又怎麼樣?箭都射了,傷口也愈合了。桑兔覺得自己的脾氣真的是越來越溫和了,肯定是受了某人的傳染。“我還要去給謝掌門送禮,先失陪了。”桑兔說完直接略過他,感覺身後有視線追随,她幹脆提氣越走越快。
喜樂聲中,處處都是道賀之聲,掌門謝清渾親自接待着賓客,看得出來他們很重視自家弟子和江湖第一美人的婚禮。
桑兔對靈璧劍派的印象很好,覺得掌門謝清渾尤其有大家風範。她之前化作白又雙的時候來過此處,恰好遇到謝掌門在教導門下弟子劍術,于是她直接向謝掌門發起挑戰。
意料之中的,她輸了,輸得心服但口不能服。她直接耍起賴皮說是自己的劍不好,高家打鐵鋪子诓她,賣給她一把破劍。她還口出狂言,說自己若是有名師鍛造的好劍,一定能赢。沒成想,謝掌門竟然直接邀請她去集靈台的兵器庫裡挑一把趁手的再來比過。
白又雙就算再沒臉沒皮,也不好意思繼續鬧下去了,直接告辭。
這一次她借着靈璧劍派的婚宴來看看,若是有機會,真的很想跟他再切磋一次。
唢呐正吹到《百鳥朝鳳》最高音,場内倏地安靜下來,妗玉尊主一行浩浩蕩蕩地出現在集靈台上。一時間,半數以上的江湖人都紛紛向她行禮問候。
謝清渾上前拱手。“老夫不知妗玉夫人前來,有失遠迎啊。”
他這聲“妗玉夫人”一出口,在場衆人皆是竊竊私語。
“謝掌門,有禮了。諸位,别來無恙。”妗玉尊主微微一笑,朝身側的嬷嬷示意。
下一刻,一個蓋着紅布的巨型的箱子由四名大漢擡着放到了台上,嬷嬷一揚手掀開了紅布,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還以為是裝着豐厚彩禮的箱子,可這樣式哪是什麼箱子啊,明明是棺材,能裝下兩人的大棺材。
妗玉尊主道:“這份‘同棺共椁’是本座為新人特意挑選的賀禮,可保賢伉俪——生死同穴。”
謝清渾面不改色,“敢問夫人,這是何意?”
妗玉尊主不答話,朝四周掃視了一眼,“新人呢?怎麼不見他們?”
“夫人有心了,原來是祝新人百年好合啊,連他們百年之後的大禮都提前送了。”謝清渾轉頭,對身邊的侍從說道:“去把新郎新娘請來給妗玉夫人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