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知錯。”
林萱卻親自将他攙扶起來,拍拍他膝蓋處并不存在的灰塵,笑意盈盈。
“公公心裡在罵我,我能聽見。我是什麼身份,不用呂公公提醒,我自己也知道,能活一天算是賺一天。”
呂守一不吭聲,繼續聽她講廢話。
“我很怕死,所以才養蠱,若是明天我在宮裡悄無聲息的沒了,可能會有隻蠱蟲順着您的皮膚,鑽進您的骨肉,爬進您的脾胃,在您身體裡繁衍生息、子孫滿堂。”
林萱養蠱,呂守一早知道,他每旬都要吃殺蠱蟲的藥,就是防止林萱在他身體裡養蠱蟲。
“我得提醒您一聲,蠱蟲嗜鮮血,得多吃豬肝補補身體。您那幹弟弟張公公就是補得不夠,死之前瘦得皮包骨的樣子,真是讓人害怕。”
林萱日漸長大,美貌無法遮掩。張清涼膽大,仗着他是呂守一的幹弟弟,就想占林萱便宜,被林萱喂了蠱蟲。
可惜,無論怎麼挑釁,呂守一始終不吭聲。
林萱覺得無趣,瞪他一眼就走了。
她還年輕,七情都浮在面上,得意張狂起來也不知底線。
呂守一看身旁面紅耳赤的幹兒子呂嶽崧,發現他正咬牙切齒的看着林萱離去的背影。
這些年輕人太浮躁,一個個都将七情六欲浮在面上。
不夠沉穩。
“幹爹,我今天非得弄死她。”
呂守一将大氅攏了攏,認真教兒子:“她沒說錯。别人都能走得悄無聲息,隻有她,必須死得堂堂正正!”
呂嶽崧似懂非懂。
他懂的是,此刻幹爹看林萱的眼神,就像看一具屍體。
不懂的是,幹爹說要讓她堂堂正正去死。
是什麼意思?
草櫻小棧原來是個兔子窩,溧陽長公主曾在這兒養兔子。
皇帝将草櫻小棧賜給林萱,等于暗示衆人,她也是他養的小玩意兒。
暖春來臨之際,草櫻小棧美如仙境。
陽光灑在碧綠的淺草上,一陣微風吹來,櫻花簌簌而落,盡情的灑下一場花瓣雨。
可現在是冬天,這間曾經養兔子的窩棚,四處透風。
前幾天惠蘭到内務府要了四十床厚實的棉絮窗簾,已勉強堵住窗戶縫隙。
林萱踏進屋内,仍舊冷得發抖。
這裡不像淩霄殿有地龍,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暖和。
惠蘭今日去裴雲瑾那讨賞金,回來得晚。
林萱進屋時,她剛把炭燒上。
惠蘭伺候她用熱水淨過手,說:“姑娘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屋裡馬上就能暖和起來。”
“你今天得了多少賞錢?”林萱看着她,眼睛裡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
“我是奴才,攢錢是為了将來出宮用,你一個當主子的,為什麼貪财?”惠蘭跟她怄氣。
林萱瞥了她一眼,沒回答。
她總不能告訴惠蘭,最遲明年冬天,裴雲瑾會揮兵攻入京城。士兵打進皇宮後,美貌的宮女們成為兵油子們手裡的獵物,先被折辱,後遭殘殺,慘不忍睹。
林萱得在那之前,帶着惠蘭逃出皇宮,拿銀子活命。
惠蘭不肯把荷包給林萱看,她第一回得到金锞子,還沒來得及捂熱。
林萱去撓她癢癢肉:“說好的一人一半!”
惠蘭笑出眼淚來,彎着腰 ,喘着氣,無處躲藏。
“咦,裴雲瑾居然這麼大方,賞你十兩銀子。”林萱摸到了荷包,打開一看,愣住了:“哦,居然還有五兩金子,難怪你要藏着掖着。”
惠蘭撅嘴:“我頭回見到荷花紋金锞子,還沒捂熱呢。”
惠蘭忽然想起站在窗邊賞雪的裴雲瑾,有些歎息:“鎮南王怎麼舍得讓世子入京當質子呢?”
林萱知道原因,告訴她:“西邊的莫卧兒帝國屢屢進犯大梁國土,西疆軍隊守衛艱難,向鎮南王求助。鎮南王同意幫忙,願意帶着兵馬和糧草增援西境。可狗皇帝不同意他去。”
惠蘭驚訝:“為什麼呀?”
“擔心他借機造反啊!鎮南王擁兵百萬,封地富庶。”林萱歎氣:“我有時候都不知道他腦子裡裝的是不是漿糊,他居然要求鎮南王将兒子送到京城來,鎮南王居然也同意。”
林萱把玩着金銀锞子,瞥了眼還在悶悶不樂的惠蘭,逗她玩:“跟你說個笑話,狗皇帝打算讓我明天去皇後宮裡學規矩,學好了規矩,将來好嫁人。”
惠蘭勉強扯出個笑,哼了一聲:“不好笑!”
“我也覺得不好笑,他是吃丹藥燒壞腦子,才說胡話。”
說完,靜默了好一陣。
靜得惠蘭都有些擔心她。
“可恨,我竟然真的心動。”林萱歎了口氣,知道這事萬萬不可能,心情低落,連銀子都不能讓她開心。
惠蘭想跟她說點什麼,見她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有兩件事要交代你。”
“什麼事?”
“你明天去找丁嬷嬷要一百兩銀子。她若不給,你便問她,難道她侄子的命隻能抵半個馊饅頭?”
“第二件事呢?”
“我......”喉嚨裡的話,被林萱硬生生的咽下去,“金銀锞子我都不要,你找我二十兩銀子。”
五兩金子能換三十五兩銀子,一人一半,剛好二十兩。
惠蘭高高興興接過她手裡的金銀锞子。
林萱想說,她明天可能會有一劫。
呂太監絕對不會放過她。
人之将死,留那麼多錢也沒用,宮裡頭隻有惠蘭對她最好,她想把銀子都留給惠蘭。
可剛才又仔細想了想,以惠蘭的地位和智商,拿那麼多在手裡隻怕會招惹禍事。
算了,她還是想辦法好好活着才行。
等将來惠蘭出宮嫁人,還得給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但願她們都能平平安安活到惠蘭出宮。
正惆怅着,外面有小太監說:“姑娘,裴世子身邊的人把巧兒找回來了。”
巧兒就是林萱養的狗,是個又黑又醜又胖的小姑娘。
整天亂跑不着家,害林萱每隔幾日便要找狗。
邧帝勸她找個籠子把狗關起來,它就不會亂跑。
林萱舍不得。
她自己深陷牢籠,怎麼忍心把巧兒也關在籠子裡?
巧兒身上幹幹淨淨,顯然沒受到任何委屈,林萱想跟裴雲瑾的人當面道謝,可人已經走了。
她想起前世昏迷不醒時,裴雲瑾落在她額間的吻:冰涼、溫柔,還由着微微的顫抖。
巧兒在她懷中亂拱,發出微嗔哼哼聲,怪主人待自己不夠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