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野與常波那場浸透汗水與淚水的鏖戰落幕,看台上喧嚣的餘波尚未散盡。
楚清跟着沉默的隊伍回到白鳥澤的休息區,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融入深潭。隊員們開始利落地換下觀賽的便服,換上那身象征着絕對力量的純白戰袍。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在安靜的休息區格外清晰。
楚清習慣性地将自己縮進最角落的陰影裡,看着隊友們一個個動作麻利地整理完畢,牛島沉穩如山,濑見動作流暢,山形和川西低聲交談着什麼。
好了,他們都換完了,要走了。楚清心中默默判斷,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角落,是他安全的港灣。他飛快地解開自己身上那件寬大的連帽衫拉鍊,像褪下一層脆弱的保護殼。裡面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
就在他剛把連帽衫褪到肩膀,露出線條流暢緊實的上臂和一小片白皙得晃眼的鎖骨時,一股強烈到讓他汗毛倒豎的、被集體注視的異樣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擡起頭,動作僵硬得像生鏽的齒輪。眼前的情景讓他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
休息室裡,一個都沒少!
牛島若利已經換好隊服,抱着手臂靠在對面的儲物櫃上,平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濑見英太正彎腰系鞋帶,動作停在那裡,擡着頭,臉上帶着點沒來得及收起的訝異。山形隼人和川西太一站在一起,一個微微張着嘴,一個眼神飄忽地看向别處,耳根似乎有點紅。白布賢二郎揉了揉手腕,目光一如既往地冷靜,但似乎也停留在他這邊。大平獅音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擔憂,眉頭緊鎖。而五色工——
“楚清!!!”五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起來,橘色的頭發都仿佛豎起了幾根,他幾步沖過來,聲音因為焦急和某種莫名的羞惱而拔得老高,“你你你……你怎麼能在這裡換衣服?!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嗎!萬一有外人闖進來怎麼辦!萬一被奇怪的人拍到怎麼辦!你知不知道……”
他語無倫次,臉漲得通紅,目光在楚清裸露的皮膚上掃過又飛快移開,手忙腳亂地試圖幫他把滑落的衣領拉上去,又覺得不妥猛地縮回手,整個人急得團團轉。
天童覺倚在門框邊,紅色的眼眸彎成了愉悅的月牙,他吹了聲短促的口哨,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戲谑和欣賞:“哇哦~看不出來嘛,我們的小清,身材管理相當到位哦~啧,這線條,平時藏得可真深。” 他目光坦蕩,帶着藝術鑒賞般的純粹興趣,卻讓楚清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放在聚光燈下展覽。
“天童!” 大平獅音無奈地喝止了一聲,連忙上前幾步,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擋在僵硬的楚清身前,隔絕了部分視線,語氣是十二萬分的擔憂,“好了好了,都别看了!楚清你快把衣服穿好!臉都白成這樣了,我真怕你下一秒就要切腹自盡了!”
他看着楚清血色盡失、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的樣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楚清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羞恥感和暴露在衆人目光下的恐慌如同海嘯般将他淹沒。他猛地拽下還挂在胳膊上的連帽衫,手抖得幾乎抓不住布料,胡亂地往身上套,試圖把自己重新裹進那安全的黑暗裡。
動作慌亂又笨拙,拉鍊幾次對不上齒扣,發出刺耳的“咔哒”聲。他恨不得當場化為一縷青煙,或者幹脆鑽進地縫裡永遠消失!口罩下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耳朵紅得滴血。
一陣小小的、善意的哄笑和善後(主要是大平幫着把楚清裹嚴實,五色在旁邊跳腳抱怨)之後,休息室總算恢複了秩序,隻是空氣中還彌漫着揮之不去的尴尬和楚清身上散發的強烈“生無可戀”氣息。
天童被大平不輕不重地錘了一下肩膀,算是制裁,但他臉上的笑意依舊欠揍。
終于,全員準備完畢。厚重的體育館通道大門就在眼前,門縫裡透出賽場震耳欲聾的喧嚣和炫目的燈光,如同巨獸張開的、等待吞噬的大口。
隊員們陸續走出通道,在入口處排開,準備登場。楚清落在最後,腳步像灌了鉛。他望着前方隊友們挺直的、穿着統一純白隊服的背影——牛島沉穩如山,天童姿态閑适卻蓄勢待發,五色眼中燃燒着火焰,大平、濑見、山形、川西、白布……每一道背影都如此堅實可靠,散發着強大的、屬于白鳥澤的壓迫感。
真的……要和他們一起,站到那燈光之下,站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嗎?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攫住了楚清。他像是遊離在這個強大團體之外的幽靈,格格不入。
腳步下意識地又頓住了,身體微微後縮,仿佛通道内的陰影才是他唯一的歸處。他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蓋過了外界的喧嚣。
就在這時,走在他前面一步的牛島若利,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又或許隻是感知到了那瞬間的凝滞。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停頓,隻是極其自然地向後伸出了他那隻沉穩有力的右手,寬大的手掌不輕不重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在楚清的後背上——輕輕推了一把。
那力道不大,卻像一道精準的電流,瞬間貫穿了楚清僵硬的身體。他一個趔趄,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了一大步,身體瞬間暴露在通道外那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炫目燈光和山呼海嘯般的聲浪之中!他踉跄着,幾乎是跌撞進了那排純白的隊列之中,站在了大平獅音和濑見英太的中間。
大平立刻投來一個安撫的眼神,濑見則輕輕“啧”了一聲,但身體微微側了側,像一道無聲的屏障。前方的牛島,仿佛隻是撣了撣肩上不存在的灰塵,收回了手。沒有言語,隻有行動。一個無聲的信号:你屬于這裡。
“白鳥澤學園——入場!!” 廣播聲激昂響起。
楚清被裹挾在純白的洪流中,踏上了光潔的木地闆。觀衆的聲浪如同實質的牆壁,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無數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帶着審視、好奇、期待,還有……對手毫不掩飾的評估。
高原高中的隊員們站在網的另一端,眼神銳利地掃視着白鳥澤的陣容。他們的目光在掠過那個站在白鳥澤隊列中後段、穿着7号隊服的少年時,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一下,随即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帶着輕蔑和竊喜的眼神。
那個7号,個子不算特别高,身形清瘦,低着頭,帽檐壓得極低,幾乎看不見臉。從入場開始,他的身體就帶着一種肉眼可見的緊繃和僵硬,肩膀微微縮着,仿佛想把自己藏起來。
熱身時更是災難——接球的手抖得厲害,一個簡單的上手傳球直接脫手飛出界外;輪到他發球練習,第一次抛球高度不夠,第二次直接發球下網。他每一次失誤,高原高中的替補席上就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
“喂喂,看到沒?白鳥澤那個7号!” 高原的主攻手低聲對旁邊的二傳說,嘴角勾起,“緊張得都快同手同腳了!跟隻受驚的兔子似的。”
“哈,白鳥澤也有這種軟肋?真是意外收獲!” 二傳手眼中閃着興奮的光,“等會兒就盯着他打!從他那裡撕開口子!什麼王者白鳥澤,今天就讓他們栽在這個軟腳蝦身上!”
高原高中的教練也推了推眼鏡,在戰術闆上着重圈出了白鳥澤的7号位置,對隊員們做了一個明确的手勢——集中火力,突破7号!
比賽正式開始。高原高中憑借着開局的沖勁和針對性部署,竟與白鳥澤纏鬥得難分難解,甚至短暫領先。
每當球路帶着明顯的意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魚般直撲楚清鎮守的後場左翼,高原隊員的眼神就格外銳利,扣殺的力道也仿佛注入了額外的兇狠,帶着一種“捏軟柿子”的笃定。
“砰!” 又是一記角度刁鑽的重扣,呼嘯着砸向楚清防守區域的邊線死角!
楚清的身體似乎被那鎖定他的惡意和呼嘯的球風釘在了原地,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移動的腳步遲滞了半拍。觀衆席上響起一片惋惜的歎息和擔憂的議論,高原高中的支持者則爆發出更大的、帶着輕蔑的喝彩。
“居然是7号!”
“盯死他了!突破口!”
“高原要起勢了!”
然而,在白鳥澤的半場,氣氛卻詭異地輕松,甚至彌漫着一絲看好戲的、心照不宣的愉悅。
網前的五色工,在高原主攻手起跳、目光鎖定楚清方向的瞬間,嘴角就抑制不住地瘋狂上揚,幾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一口白牙。他強忍着沒笑出聲,肩膀卻因為憋笑而微微聳動,還不忘用胳膊肘使勁捅了捅旁邊的大平獅音,眼神裡明晃晃寫着:“快看快看!他們上鈎了!”
大平獅音無奈地橫了五色一眼,示意他收斂點,但自己緊抿的唇角也洩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帶着寵溺和“果然如此”的笑意。他身體重心下沉,更像是在等待欣賞某個必然發生的精彩瞬間,而非緊張補位。
站在另一側的川西太一,依舊是那張沒什麼表情的沉穩面孔,但那雙沉靜的眼睛裡,此刻卻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揶揄的光芒。他微微颔首,仿佛在無聲地贊同五色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