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股清晰有力的心跳聲，像初春解凍的溪流，徹底沖垮了溫天心中最後的不安與荒謬感，隻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踏實。她知道，她和沈槐，她們的家，從那一刻起，真的不同了。

日子在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沈槐無言的守護中緩慢流淌。溫天的早孕反應來勢洶洶又纏綿不去，沈槐的槐花餅成了唯一的慰藉。每當清晨溫天扶着門框幹嘔，臉色蒼白時，總能看見沈槐默默遞過來的、溫熱的槐花餅，或是用新采的嫩柳芽煮的、帶着清香的蛋花湯。那雙沉靜的眼睛裡，盛滿了笨拙卻滾燙的關切。

溫天的肚子像吹了氣似的，很快顯懷。在物資極度匮乏的年代，一個孕婦，尤其是一個“來曆不明”又備受争議的女知青孕婦，面臨的困難可想而知。隊上分配的粗糧有限，細糧更是稀罕物。雞蛋？那是要攢着換鹽的奢侈品。肉？更是夢裡才能聞到的香氣。

但溫天驚訝地發現，她們的小院，似乎總被一種無聲的豐饒眷顧着。

沈槐進山的次數明顯多了。每次回來，她的破舊背簍裡總不會空着：有時是幾簇鮮嫩欲滴的野蘑菇，有時是一捧碧綠的荠菜、馬齒苋，運氣好時，甚至能有一小捆剛冒頭的竹筍，或是幾隻用草莖拴着腿、活蹦亂跳的山斑鸠。最神奇的是，院角那棵原本半死不活的老槐樹，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生機。枝條抽得飛快，嫩葉綠得發亮，更是在暮春時節，開出了前所未有的、繁密如雲雪的槐花！那清甜的香氣，籠罩了整個小院，也成了溫天孕期最迷戀的味道。

村裡人私下議論紛紛，都說沈隊長得了山神庇佑。那些帶着敬畏和探究的目光，也漸漸在溫天日益隆起的腹部前，軟化成了樸實的關切。趙家媳婦春梅，當年那個被溫天和沈槐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女人，成了最熱心的幫手。她偷偷塞給溫天一小罐自家雞下的蛋，又送來幾塊軟和的舊棉布，絮絮叨叨地傳授着土法接生和帶娃的經驗。

“溫醫生，你這肚子尖尖的，看着像是倆！”春梅摸着溫天的肚子，一臉笃定，“可得當心，别累着！有啥事就喊一聲，我就在隔壁坡上！”

溫天笑着應下，心裡暖融融的。沈槐在一旁沉默地劈着柴火，動作利落，隻是偶爾擡眼看向溫天和春梅，眼底深處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然而，生命的降臨，遠比預想的要早，也更兇險。

那是一個悶熱異常的夏夜，離預産期還有足足一個多月。溫天正挺着碩大的肚子，在燈下費力地縫補着沈槐一件磨破袖子的舊褂子。突然，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宮縮毫無預兆地襲來！

“呃啊——！”溫天痛呼一聲，手中的針線掉落，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她捂着肚子，蜷縮在炕上，一股溫熱的液體順着腿間流下——羊水破了！

“沈槐…沈槐！”巨大的疼痛和恐懼瞬間攫住了溫天，她嘶聲喊着。

幾乎是聲音落下的同時，沈槐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她顯然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夜露的濕氣。看到溫天的樣子，她瞳孔驟縮，幾步就跨到炕邊。她沒說話，隻是迅速而沉穩地扶住溫天顫抖的身體，讓她半躺下，然後立刻轉身，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她端來早就燒好溫在竈上的熱水，拿出溫天早已備好的、用開水反複煮過的剪刀和紗布。她的手指依舊粗糙，動作卻異常精準，沒有絲毫猶豫和慌亂，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她甚至還記得溫天教過的呼吸法，用眼神示意溫天跟着她的節奏深呼吸。

陣痛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強過一波。溫天疼得眼前發黑，死死抓着沈槐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她的皮肉裡。沈槐的手臂肌肉繃緊，卻紋絲不動，像一座沉默的山，任由溫天依靠。她的另一隻手穩穩地護在溫天身下，感受着生命的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