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房裡面元青朗一直咬牙憋着,直到房間裡才肯捂着被子大聲哭了出來。此刻已經含着淚睡過去,睫毛上挂着淚水。陸謙悅照顧完孩子,實在困得不行,草草收拾了幾下就和衣而睡了
一覺到了傍晚,外頭吵得很,桌上隻有些許涼水,以及新換的糕點。
看來紅胭和紅黛來過了,又匆忙地被叫走。
房間裡的浴桶用毛巾蓋着,維持着溫度。
兩個大丫鬟不在,也沒人束着自己,她快速洗了個澡,溜出去從後廚撈了兩壺紅玉香,爬到了屋頂上慢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屋頂偏高,可以一覽整個府内的情況。
大堂和花園現在亮如白晝,來來往往的下人瘋狂地往裡面送東西。
大夫人的院子裡特别安靜,許是已經睡着了。
二夫人的院子還吵得很,大抵是縱着文意和小貓玩耍。
父親的院子側院光線明亮,從窗戶的影子來看,一共有三個人。
紅玉香一開蓋,濃濃的窖香和臘梅香湧進了鼻尖和大腦,陸謙悅抄起一瓶,單手撐着瓦片,另一隻手拿起酒瓶,輕輕地抿了一口。
明亮的清輝照耀在整個大地上,世界陷入了安靜。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夜晚是人們的休憩所,更是靈魂的貯藏所。
“嘎吱——”父親的院門打開,一抹金線混編的銀白色身影從門口走出來。他與父親短暫交談了會兒,父親俯身作揖,極為恭敬。
銀白色的身影走了幾步,擡頭看過去。
她和之前不一樣了,許沉裕心想,她絕對不會大半夜坐在屋檐上,更不會看到自己無動于衷,從上而下冷漠淡然地俯視自己。
清輝溫潤的月光下,陸謙悅的眼神迷醉朦胧,支着頭,翹着二郎腿。雲紗籠罩的裙邊,露出了一截白皙柔曼的皮膚,在明滅可見的月光下,勾攝魂魄。
她這個樣子,倒是,比之前濃妝豔抹地多了幾分清麗自然之姿,耐看了許多。
懷裡的酒水還沒喝上幾口,眼簾下已經鬼魅似的站着一個男人。他在堂中,高聲問:“姑娘,乘月同行,可否請在下上去坐坐?”
許沉裕身上的衣服用了特殊的針腳,整個人在月光下宛如朦胧初見的星月。微風浮動,一股濃烈的暖香從下面傳過來。
屋頂上的女子潇灑地伸出左手,示意對方從右側的梯子上上來。
身後的侍從還想阻止,許沉裕已經脫下厚重的披風,順着竹梯氣喘籲籲地上來。
“許大人舟車勞頓,怎麼有興緻同我一起看月亮?”陸謙順勢給了對方一壇紅玉香。
身後的仆人立刻送上杯盞,被他擋開了。接過酒,許沉裕嗅了一口,驚訝地說:“紅玉香,倒是極少有女子愛喝,”他頗有興緻地學着陸謙悅灌了一大口,發出了低低的咳嗽,顯現出少有的窘态,“果真是烈。”
拿起紅玉香的酒瓶,陸謙悅回憶當時廚娘手裡也抱着一罐,自己認為無毒,所以才拿了:“這酒烈,我當時在廚房拿的時候,它被放在了酒窖最下一層,可見是陸府少有人喝?”
對方單手舉起酒,細長的手指擡起,另一側包裹住瓶身,禮貌地抱住瓶身,遮擋瓶口,低頭回禮。
“紅玉香是喪酒。”許沉裕低下頭,望着懷裡的瓶子,“常常是為了祭奠亡人才用的。”
半是醉意地陸謙悅清醒過來,亡人,自己難道不算是嗎?
許沉裕看向已經和兩周前相見完全不同的人,用扇柄輕敲酒壇,沉吟了幾秒:“青意,春日宴不要再像前幾次那樣荒唐了,陸宅最近并不安穩。”
“春日宴?”自己好像有印象,但又不準确,“很大嗎?”
身邊的聲音溫潤呢喃,陣陣藥香傳了過來:“不過是招攬些意趣相同的人,無甚大同。”
“招攬,還是籠絡?”陸謙悅的聲音泠冽,在寒冷的冬天格外清楚明晰。
她真的變了,以往最愛在春日宴上鬧騰的,怎麼現在突然這麼清醒,甚至比陸大人還要清醒——許沉裕挑眉:“陸大人現在正受聖上重視,加上陸家又是累世世家,幫助當今聖上平了兄弟篡息的大事,特封正三品翰林學士。”
“現今朝中大臣一大部分都經過陸大人指點,隻要在春日宴上露頭的新科進士,将來必是朝中重臣。所以,陸侯又有陸師之稱。”
“所以,我父親開了個私家學堂?”
聽了許沉裕的話,身邊的女子垂下眼睫,微微靠在身後的位置上,眼尾帶着勞累的疲憊,周遭散發出一種沉穩的氣場,就某一刻叫許沉裕也有些接不住的氣勢:“我以為,你上來就會質問我。”
對方嘴角仰起,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眯眯地研究手裡的酒:“京都關系錯亂,梁王年邁,新王異動。梵音樓也好,春日宴也好,看上去是你主動踏入的梵音樓,說不定旁人為了讓你踏進去早就籌謀殆盡了。”他仰起手裡的酒壺,在清輝下有着異常明亮的情緒。
屋頂上的空氣微涼,倒能平胸膛間無名的悶火。紅玉香入口醇厚尾調辛辣,酒過半旬,才知離人苦痛,穿腸難抑。
“隻是,你現在将整個京都都喊打喊殺的元家小子留在身邊,恐怕會惹大禍。”許沉裕側靠在屋檐上,翩如谪仙,清秀飄逸。
喝得還剩小半盅的時候,陸謙悅将酒壇傾倒,任由裡面的酒水碎珠迸濺在地面上:“你也認得他。”
原本黑暗暗淡的星空,一瞬間有顆紅色的發光物從遠處劃過天空。緊接着,接二連三的星星閃爍着光芒,從遠處翻飛過來。
兩人目光熠熠,一瞬間被天空異象吸引。
“流星”
許沉裕仰頭,冷暖交錯的光芒看不清他的思緒,唯有聲音在耳畔:“許個願吧,但願接下來隻有我認得他。”
身邊的人倏然起身,衣袂掃落一地星芒,眸光如惋惜朦胧,隻留下破碎的話語随風而至。
"真可惜,這裡的流星與明月,應當認我不出。"
呆在下面等待許沉裕的下人試探地小聲回禀:“公子,派去滅殺梵音樓的人隻回來一個,老闆杜娘被另一夥人抓走,下落不知。”
就在這一堵牆後不到兩米的距離,無人踏足的陸府後門,此刻三人簡裝出行,停留在陸府小門口。為首者正是前三日和陸青意一起關起來的男人。
此刻他意氣風發,精神昂揚,絲毫沒有早上的虛弱無奈。
陌生女子蓬頭垢面,沖出來指使一夥兒毀了梵音樓的傳聞已經被腳夫傳遍了大街小巷。梵音樓被毀的消息也流水般地送入了各家宅院
“主人,我們還找陸姑娘嗎?”肅遠蓄勢待發,時刻準備跳上去一刀捅死許沉裕,順便帶走陸青意的意志格外明顯。
那人旋即搭弓射箭,沖着天空某個特定的位置,繃緊肌肉,用盡全力,射出一箭。
“走什麼走,哪有男人,大晚上去找女孩,還專門半夜和人家喝酒的,不成體統。”那人調轉馬頭,“回去。”
陸謙悅離去的背影,身後馬蹄聲消隕,許沉裕也學着陸謙悅的動作,将最後的大半盅都澆落在地上,低聲說:“最後一杯,敬亡人。”
“嗖——”一支淩厲的箭羽如木三分,可見主人下了力氣。黑色的鬃羽氣派非凡,上面鑲着金邊,奢侈異常。這隻羽毛黑箭就在陸謙悅的腳邊,要是再歪幾公分,估計就能正中自己的腳心。
插在箭羽上的信息很明顯:明日
吹得涼了,陸謙悅将小小的紙條攥緊手裡,邁着虛浮的腳步,辨别回家的路。直到回到房間裡,陸謙悅面容鎮定從容,絲毫沒有醉意。
還沒等她坐定,某個角落裡出現的身影忽然沖向了自己,帶着驚喜的哭腔:“小姐!小姐!可吓死紅胭了!”
“大夫人不允許人私自夜晚出院,自從小姐不見以後,紅胭日日都去和大夫人報告。那些成日隻知道偷奸耍滑的臭娘們懶惰又不肯幫忙,紅胭礙着仆人的戒律無法私自出去,隻好日日一個人抱着厚厚的披風偷偷地在門角盯着。”
“幸好小姐回來了!”
兩人的主仆情深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大娘子身邊的主使丫頭翠元鬧了起來,目光炯炯地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面跳出來,扯出嗓子大喊:“奉大太太的令,大小姐深夜不歸,言行無狀,即刻關進暗房!”
一衆膀大腰寬的仆婦掀開了紅胭,壓着陸青意,絲毫不給對方任何辯解的機會:“你們幹什麼?信不信我深夜把一衆房裡頭的人都吵醒,看看到底是誰對,是誰錯?”
厚實腥臭的帕子被塞進了紅胭的嘴裡,撲面而來的就是黑色冰涼的暗室。紅胭緊張地連忙抱緊了陸青意,對方身上的披風在無意中被扯掉了,如今正是透出來巨大的涼意。
房間的一角有些幹草,聊勝于無,上面幾隻體型龐大的老鼠正肆無忌憚地休憩。
暗室裡有一種透骨的冷意,侵蝕着兩人。
陸謙悅盤腿靠在牆邊,閉着眼假寐。
不明不白的唐沐璟,莫名其妙出現的許沉裕,以及父親所謂的春日宴,就像是撲朔迷離的拼圖四角。
“咦,小姐,您瞧,那裡是不是也躺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