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樓梯口處,站着一位滿頭金钗珠寶的婦人,叉着腰,對一位年輕的公子說道:“許大夫,家中姑娘年芳二八,可近幾日換了頭痛,整日悶悶不樂。您心善,可否跟妾身去看一看。這樣的話,妾身一并把今日替您把飯錢付了。”
那位公子搖了搖頭,溫柔地對婦人說:“實在抱歉。在下今日也身體不适,怕傳染了令愛,就不去了。若是令愛實在頭痛,多半是染了風寒,可派人去廣濟堂抓幾副藥。”
說着,他擡手微微揉了揉太陽穴,随後就要轉身離開。這位公子應該就是許大夫了,落懷遠心道。本以為事情就要這樣結束,可落懷遠就看到那婦人一把拽住許大夫的袖子,不讓人走。
“許大夫,您就依了妾身這次請求吧。都說您懸壺濟世,您要不在忍忍,一會兒就好。而且據我所知,廣濟堂每年澇災時都會供給百姓許多補貼,掙不來多少薄利。若是許大夫肯走這一趟,妾身可以說服咱家老爺為那裡資助些錢财。”
見勸說不成,婦人就那廣濟堂說叨起來。許大夫聽後,明顯一頓,但随後轉過身,還是向她緻歉。
“夫人一片好心,許某感激不盡。這樣,在下酉時親自拜訪,給令愛看診。但現在,身體真的不太舒服。”許大夫的手在袖口裡緊了緊,陪笑道。若不是為了廣濟堂,他可能就直接走人了。
婦人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不悅開口。“許大夫,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妾身好心給廣濟堂一個發财的機會,您不要。真是好心當驢肝肺啊。本來家中的姑娘也想着給你說說,現在看來,倒是不用了!”
許大夫臉色微變,看向婦人,神情嚴肅。“您若是執意為難某,那廣濟堂這份财,許某甯可不受!某雖不似大富大貴之人,但也絕不會因為這等财物委屈了自己。告辭!”
說完,他轉身便走,再無絲毫停頓。婦人見狀,當即開始撒潑:“大家瞧一瞧,許大夫見死不救,不配享這名醫之美譽!”随後就讓身後的幾名跟班圍成一圈,擋住許大夫的去路。
落懷遠聽到後,簡直忍無可忍。看着這婦人欺負軟弱之人的模樣,落懷遠随即走下台階,想要震懾她一番。
“何人在此造勢?吵到本公子的雅興了!”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整個酒樓突然安靜下來。
隻有那婦人沒發現蹊跷,聞聲後,更是憤怒,還未等轉頭看來人是誰,就開口罵道:“我看是誰在這吵吵!我丈夫可是落府的大管事!欺負狗還要看……”
“看什麼?”落懷遠直接打斷她的叫嚷。“落府大管事,他算什麼東西?若他們家的風範就是這般模樣,倒應該讓他體會一下百姓之苦了。”
聽到這些,婦人才微微停下。過了一會兒,像是反應過什麼,顫顫巍巍地轉過身,尋找說話的人。
!!
“落、落、落公子!”
“嗯。剛才說的聽歡快,怎麼不繼續了?狗眼看人低,從前不知道,今日出這趟門,本公子還真是長見識了,多謝啊。”落懷遠盡力壓着心中怒火,垂眼看着婦人。
婦人一下跪倒在地,不斷磕頭求饒。落懷遠不想再多管,對她說了聲:“讓開,好狗不擋路。給許大夫道歉。”随後就邁大步頭也不回走出了樓梯口。婦人在後面怎麼道歉的事情不再管,他現在隻想回去好好休息。
江南夏日,天氣變化多端,來時還是驕陽熱烈,隻一頓飯的功夫,已經下起蒙蒙細雨。黑雲翻墨,白雨跳珠,杏花瓣也被打得紛紛掉落。路上的行人早已習慣了這梅雨季節,紛紛撐起傘,匆匆往家中小跑。
落懷遠第一次見識到江南煙雨,并沒有像這裡生活許久的百姓們一樣,做好充足準備。正一籌莫展時,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
落懷遠回頭一看,愣了一下。許大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他身邊,朝自己溫和地笑着:“今日多謝落公子解圍,在下許院深。看公子站在這裡不曾離開,許某猜到一二,我這裡恰好多出一把傘,公子先救個急,不必再還。
落懷遠定睛一看,正是方才樓内許大夫。眼前人眼如點漆,面如粉黛,溫恭而雅。正用着一雙桃花眼笑着看自己。
許院深說完就将一把油紙傘從身後拿出,塞進落懷遠手裡後,急忙告辭了。獨留落懷遠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後,落懷遠還是撐起傘,緩步離開了酒樓。
“西湖畔,人來人往。八角亭下,聽得幾聲彈唱,緩慢悠揚。
杏花如水,驚不起半分波瀾。人陷煙雨,總思得一分故鄉。”
八角亭裡,一群樂伶随着雅樂翩翩起舞,江南一帶的吳侬軟語飄入落懷遠耳中,聽得他心中酸澀。終歸是異客,不知何時能逃出杏花煙雨的假象。落懷遠輕歎一聲,低頭繼續走着,不想再聽到這悲傷的聲音。
……
八日後,天不順人意,江南大澇。洪水從跨了斷橋。西湖中央的八角亭也因為水位大漲,而隻露一半,隐去全貌。
城裡富人依舊紙醉金迷,但一些住在湖邊的百姓,已無家可歸。
近日杭城閉門,城内也消息閉塞,管得很緊。落宅更是設下禁制,不讓家眷親屬出門。若不是落懷遠從府裡偷偷跑出來,根本不知城中到底是何模樣。
一連幾日大雨,絲毫不停歇,隻讓他在房内呆着,但總為城中感到一絲不安。
杭城南邊就是西湖,每年澇季時羽江和西湖的水都會漫上城邊,今年尤為嚴重。看到眼前之景,他不住疑惑,落府是虞國的大家族,在這等時候肯定要代朝廷赈災的,但今年卻不允許任何人與外界接觸。
但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