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瑩從窗口探頭望去。
一個瘸腿人背着柴薪,從一間食鋪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出來。
後頭跟着一個隻有一隻耳朵的黑臉人、一個頭頂戒疤的胖子。二人撸起袖子,掄着拳頭,神情兇惡,罵罵咧咧:“有本事你别跑!”
再之後是一名綠衣女子,氣喘籲籲地追着,嘴裡說着勸架之語。
好事者很快圍攏上來。
“诶喲,上回把耳朵打掉了還不夠。”
“一家人到底有多大仇,竟下這等死手。”
“羅娘子一個人拉扯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從路人的議論中,紀瑩得知,這家人除了戶主羅娘子,其他三人時常互毆,瘸腿人的腿、獨耳人的耳朵,都是這麼打壞的。
正在衆人指指點點時,黑臉人已經追上瘸腿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背簍。戒疤胖子亦趕上來,對其飽以老拳。
薪柴嘩啦啦散了一地,瘸腿人慌忙抱住腦袋,衆人不忍直視地别開眼,嘴裡喊着:“别打了,有什麼事說開了就好了嘛。”卻沒一個人敢插手。
苗兒卻定定地看着三人,臉上露出古怪之色,略一思量,對着身後車簾方向小聲說道:“殿下,那三人是精怪。”
老鼠精自覺如今已是公主屬臣,與這些沒身份的野妖怪不可相提并論,理應負有管轄監督之責。
他從車簾縫裡望進去,果然見到公主皺起眉頭。
紀瑩正要發話,吩咐苗兒去把三隻精怪叫來,卻聽到那瘸腿人一邊抱頭,一邊委屈道:
“去年上元節,獻給樂安公主的巨勝奴是我做的,公主吃了贊不絕口,咱們家的生意才能一天好過一天,如今憑什麼要我把首席的位置讓出來?”
這便惹得戒疤胖子愈發憤慨:“放屁!那巨勝奴你不過是做了最後一步,前頭揉面、調味、塑形,哪一樣不是我和阿鼎一起做的?”
黑臉人聽了立刻點頭:“你從那天以後便在家裡作威作福,自居首席之位,今日還想指揮我和阿甑做事,真是豈有此理!”
兩人掄起拳頭,又要去捶那瘸腿人,戶主羅娘子卻是見縫插針地鑽進三人中間,用身體擋住瘸腿人,苦口婆心地講起各退一步、以和為貴的道理。
馬車裡,紀瑩不意竟在這些精怪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順着他的話頭回憶了一番。
她想起來了。
當時她才因為戲耍了濟甯侯世子,被阿娘當着衆人的面狠狠訓斥了一通,還被勒令待在宮裡,不準出去逛燈會。
百無聊賴的她躺在床上生悶氣,誰來了也不見,氣着氣着不小心睡着了,半夜餓醒,一睜眼,卻在榻邊看到了最愛吃的杏酪漿和巨勝奴。
銀竹悄悄告訴她:“貴妃見您悶悶不樂,特地着人去東市買回來的。”
“阿娘不是不準我吃這些嗎?”
“貴妃那是怕您又犯牙疼呢,可今日不是過節麼,殿下吃完認真漱個口也就是了。”
紀瑩聽得眉開眼笑,美美吃了一頓夜宵,翌日一早梳洗完畢,便提着裙子一溜兒小跑,沖進了貴妃的麟德殿,一頭紮進了還在換朝服的貴妃懷裡。
周圍一群内侍都吓得屏息噤聲,貴妃卻隻是無奈地笑了笑,反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今日倒起得早,一會兒是要去打馬球,還是獵麋鹿啊?”
“我就是想阿娘了,想多陪陪阿娘。”
“到底是吃了甜的,嘴巴都甜了。”
母女倆的笑聲依稀還回蕩在紀瑩耳邊,那時誰又會想到,兩人的母女緣分隻剩下短短一年。
紀瑩飄下馬車,行至三隻精怪身旁,既然她與他們有這場緣分,今日這場官司,她倒要管一管。
她一下車,苗兒與衛暻、萬貫也連忙跳下了馬車。
圍觀路人見不到紀瑩,隻能看到兩個小郎君帶着一隻狗,忽然越過人群,瘸腿人、黑臉人、戒疤胖子卻都看得真切,一名華服女子從馬車上飄了下來,腳下沒有影子:“鬼、鬼啊啊啊啊!!!”
紀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