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從出了教室門起便加快腳步,先一步走進了空梯。
她關門的動作飛快,海夏知道她不想等自己,腳步一頓,站定後開始等下一趟。
梯門開啟,海水憋着一股勁往外走去,步子很快。但如果小跑起來的話看起來就太奇怪了,她便隻是快步向前,直到被身後不顧一切跑來追上的人拽住了胳膊。
正是上午課程結束的時間。他們在彩虹大道的路口站着僵持,頗為引人注目。
海水終于猛地回過頭來,看向她的哥哥。
——是罵過她雜種把她欺負得人生第一次掉下眼淚的海夏,也是為了她的安危不顧一切直接從阿斯特裡德逃課出來甘願受罰的海夏。每次看到他,海水别扭交織着的感情就會湧上心頭。
他們海家,姐姐海燈,哥哥海夏,和她,三個孩子,各自有自己的母親,卻又一脈父系血緣相連。他們分别在不同的花時遇見,是最親密的陌生人。
好在,經曆了三年懵懂昏迷的混沌,經曆了三年前的血與淚,少女已經能看淡離合悲歡。
海水看着青年,不知該嗔還是怨。
……本來就夠瘦了,怎麼又瘦了些。
……
傍晚,校内商業區,米萊亞卡西餐廳三樓。
海夏左說右說要請她吃頓飯,海水也沒有拒絕。免費的高級料理,不吃白不吃,自己又不像他這個嫡長子,手頭那麼寬裕。
海水神情專注地持着牛排刀,把自己面前的酸黃瓜雕出一朵花。海夏慢條斯理地切着面包,抹上黃油,小口小口吃着,目光不離面前的人。
他們坐在最受情侶青睐的窗邊夜景位。阿斯特裡德的學生修練刻苦,卻也懂得享受,并不像威爾根皇家學院的苦行僧們。商業區的夜生活雖然隻開放到十二點,但在子夜降臨之前,這裡都将充斥着動人的樂曲和魔法光源。
見花雕成,海水用刀利落地插進這件藝術品裡,再送進自己的嘴巴。她的動作不緊不慢,直到咀嚼完才擡起眼來,與盯了她良久的海夏對視。
女生問:“禁閉的時候,過得辛苦嗎?”
海夏笑了起來,眉眼俊美,自成風流:“不辛苦,過得很好。我能有本事出學校去,别人讨好我,想要出去的辦法還來不及呢。”
——笑得可真好看,送她來上學的路上怎麼就一次也沒笑過呢?
海水就那麼看着他,突然惡狠狠地叉起一片焦糖黃瓜,嘎吱嘎吱地吃起來,聲音清脆。
海夏伸叉子過來,輕輕戳了下海水盤子裡剩下的一朵酸黃瓜花:“……還在拼嗎,模型?手工?”
海水想反問一句關你什麼事,頗為警惕地盯着他,結果眼睛反應過來了,手卻沒跟上,海夏的叉子飛快地紮住那花,又猛地收回去,把東西吞吃入腹。
海水:“……”
……這人還要不要臉了?!
海夏吃完,表情輕松地開口:“我知道,是你找公宜侃幫忙,我才能提前出來的。我看了最新的一期芝士報,知道你們兩個是朋友,但最近你被她甩了,是嗎?”
甩什麼甩啊?!這破報紙也差不多點吧當個人吧……
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看芝士報,怎麼又提到自己了?
海水腮幫子鼓鼓的,瞪着一雙牛眼:“誰找公宜侃幫忙了?誰被她甩了?誰……好吧,我是被甩了,她也确實幫了,但那是我和侃公主兩個人的事!跟你沒關系。”
海夏但笑不語,又叉住了妹妹盤子裡的牛排,精準地幫她切成易入口的條狀:“……好,是侃公主看我英俊潇灑,貪戀我的美色,不忍心我在禁閉室受苦,就以公謀私,拜托校方放我出來了。”
海水的眼睛越瞪越大,不知道是先罵這人随便對自己的肉動手好還是先罵他自戀不要臉好。
海夏又用刀叉托着那幾條肉運回海水的盤子裡,聲音不再像之前一樣輕浮,反而沉沉地落下來:“水,謝謝你。”
男生睫毛濃密纖長,上下睫各起一排,忽閃忽閃,薄情也襯出了無情來。
海水低頭盯着滲着紅水的牛排,很快擡頭掃過那兩簾能教人許之生死的招魂扇,笑了笑:“……有什麼好謝的。”
她就那樣問他:“你有什麼可謝我的?違反了這麼大的紀律,就為了回家看我一下——阻止我一下,值得嗎?”
海水拼命戳着盤子裡她最愛的吃食,直到食物被作弄得糟爛:“這裡又不是海鳴城,也不會有城主阿姨寵着你,為什麼還這麼無法無天,多管閑事——自以為是呢?弄成這樣,受這麼重的處罰,讓我又解氣,又擔心,又自責……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的選擇肯定有我的道理。哥哥,為什麼不先聽聽我說的話?”
記憶裡,海水從來沒紅過眼眶。就連唯一能想起來的上一次是因為兆星的死,跟自己有關;而再上一次是因為被欺負——就是第一次,也是被自己欺負的。
海夏,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男生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用拇指擦拭着海水的眼角。妹妹少見的淚水比珍珠更貴重,他接捧真心的姿勢随性,神情卻很虔誠。
……
鄰樓五層,落地窗前。
樂神望站在塗有特殊塗層的玻璃後,從裡往外都瞧得清事物,而反過來卻隻能看到一層墨黑的反光。
恰因為角度問題,樂神望正巧能看到餐廳裡海夏海水坐着的位置。他直直看向海夏,校園裡的風雲人物,比他大三屆的校園之星,傳說中容貌能與神明類比的學長,風度翩翩,人氣爆表。
海夏赤金色的眼眸眨成一灘氤氲霧氣的深潭,看不清個中情形,可望向海水的眼神卻足夠直白。
常年與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豐富的經驗在動搖樂神望,那目光包含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