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公寓内,隻有葉脈的大屏投影在幽幽地亮着光,播放着海水一直想看的恐怖片。比僵屍更枯瘦的怨鬼臉上熒熒泛綠,除此之外,房間内的一切都隐沒在黑暗之中。
作為一個無信仰人士,池野常常嚴格地執行着聯邦的意志。除了手裡的匕首,他不會相信任何東西,當然也包括根本毫無依據的鬼怪之說。
男人這樣堅定地想着,目光如炬,神色沉靜。
海水卻突然開口:“池老師,你拽我毯子幹嘛?”
池野面不改色:“我冷,不行麼?”
男人眼也不眨,理直氣壯:“而且我是病人。病人感覺身體有點不舒服,不是很正常?”
海水原本就是想兩個人一起蓋着毯子的,一來能增添些親近的感覺,二來池野還生着病,蓋着總比不蓋好。
結果,池野這人不僅一直說什麼“男人是雪狼越冷他越狂”,還很鄙視她自帶毯子過來的行為,冷一句熱一句、東一句西一句,陰陽怪氣的,弄得海水一肚子火,也不想分給他蓋了。
……現在倒是過來明搶了是吧!
她震驚于這人的厚臉皮:“不是你剛才說不蓋的嗎?!”
屏幕上,影片的男主每走幾步就要回頭看一次,每回身後都空無一物。就在最後一次回頭時,鏡頭突然一晃,他的面前伸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手。
池野又是一激靈:“……”
海水就見男人光着的腳“嗖”地一下塞回了毯子裡,身體也從沙發邊上開始一點點往裡挪動,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毯子蓋住了小半邊肩膀,才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海水:“……”
就算面前播放着的是期待已久的電影,也遠比不上眼前這一幕精彩。海水指着池野大聲叫道:“你!你就是怕看恐怖片!”
男人的嘴比獸族的魔晶還硬:“再說一次!我是冷。”
海水才不信:“我都看見了!裝什麼呀?你平時也穿得這麼少,怎麼沒見你嫌冷?!”
池野不假思索:“那是因為我忍着不說。”
他眼簾微垂,看過來的眼神更顯深邃:“但是,你這樣問我,我就覺得冷了。”
池野本欲表達因為對方才對周圍的冷熱有了感知的意思,想靠這一套糊弄了事。但海水正在拌嘴的興頭上,根本不吃酸不溜丢的這一套,瞪着小眼睛:“我不問你就不冷啦?我問了你就冷?我是啥呀,冰雪女王嗎?”
池野:“……”
海水高昂着頭,晃着自得的隐形尾巴:“冷就是冷,怕就是怕,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我也怕呀,不然我過來找你一起看幹嘛!”
池野:“你不是來給我送感冒藥劑的?”
海水:“……那個,是的。”
她的眼神有些心虛:“……肯定主要還是要來關心你的嘛,隻是順帶看個電影。”
……飄飄忽忽、躲躲閃閃,他看她主要就是來看電影的!
既然怕鬼一事被發現了,池野索性就擺爛到底,大大方方地鑽進了毯子,臉上還能裝作無事發生般淡定:“接着看吧。”
海水無語:“池野!我真是,你幼不幼稚……”
男人聽着卻一怔。
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叫他的名字,用全名當作正常的稱呼,不是因為生氣,也不是什麼其他的緣由,就是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出于某種沖動,池野突然從毯子裡伸手過去,悄無聲息地牽上了她的手,動作很輕。那柔荑冰涼而幹燥,像一塊厚實的暖冰。
海水突然就被這動作弄成了啞巴,一個字也說不出。
男人與海水的十指相扣着,掌心貼得嚴實,力道卻很小,像一個溫暖卻不會堵塞窒息的懷抱。
這姿勢一直維持到電影結束,兩人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字幕也滾動放映完,池野才嚴肅地問:“……你吃完炸雞洗手了麼?”
海水眨眨眼,老臉一紅:“沒,我就嗦了嗦。”
池野:“……”
牽她的手沒見她臉紅,說她沒洗手倒知道不好意思了,是吧?
反正吃炸雞也重要,喝汽水也重要,蓋毯子也重要,吵大架也重要,就他害怕不重要——就他冷不重要!生病也不重要!
這個沒心沒肺的……
海水卻突然小聲開口:“——因為池老師不會嫌棄我呀。我之前多麼狼狽的時候、丢臉的樣子,你不是都見過了嗎?”
黑暗中,女孩的話變成了房間内唯一的一束柔光,照得池野心頭猛顫,洇染出了珍視的水花。
也正是這濃郁的墨色裡,池野得以肆無忌憚地盯着女孩看,低聲答:“……見過了。”
房間内隻能聽見他們平穩的呼吸聲,一起一落,自成韻律。
——而那手也一直沒有放開。
……
池野本來還想開魔動車送海水回宿舍的,但海水沒應,徑自騎着她的“漫不經心風馳電掣”回去。
反正這會兒天色也不晚,将将不到九點,不算什麼深更半夜,她自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