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記得,自己上次說再也不理一個人,還是跟海夏說的。
五年前,兆星剛剛閉眼,海鳴城的救援隊才姗姗趕到了愛晚森林。而直到服務魔法師們把少女的遺體搬上擔架時,海夏的身影才踉踉跄跄地出現。
一般來講,能被檢測到魔力天賦的孩子從開始修煉到真正使用出魔力來,就要花上很久的功夫。有的天才六七歲就能使用魔力了,二十六七歲才能用出來的也大有人在。
而從能夠使用魔力的“低中高級魔法預備役”,到成為真正的魔法學徒,又需要跨越一道艱難的門檻。二十歲以前能夠完成這一跨越的,基本上就屬于修煉有望的魔法修行者,可以很好地适應和開始魔法修行之路,自由選擇自己的魔法職業了。
那年的海夏十七歲,已經将将摸到了低級魔法學徒的邊緣。雖然如此進度已經讓他成為海鳴城的驕傲了,但海夏在飛行法術面前還是個笨拙的初學者。
愛晚森林位于海鳴城北,毗鄰威爾根最南部的茂茂山,地形複雜,因此沒有城内直通過來的空間魔法陣。
那天是他的生日,海夏從城中海家出發——從自己的生日宴半途離開,半跑半飛地趕路過來。跑累了,他就用魔法蹩腳地飛一會兒;飛得太差勁,他又不管不顧地拼命跑去,一身精緻的禮服顯得狼狽不堪。
海夏已經盡力加快腳步了,但錯過就是錯過,死亡不會為少男少女難捱的情愫止步。即使被貧困的家庭寄予厚的兆星因為海夏的有意撩撥成績下降、無心修煉;即使活潑樂觀的女孩因為海夏的忽冷忽熱而自我懷疑、神經脆弱;即使因為被海夏公開特殊對待而偷偷忍受其他愛慕者的惡毒欺侮、唯唯諾諾——
就算兆星已經付出了這樣多的代價——甚至是鮮活又寶貴的生命,也沒能在活着的時候換來少年的一眼垂憐。
海夏從沒想過自己一時的惡趣味會招來旁人如此的反應。直到生日宴上一個女生喝醉了,哭着痛斥海夏不懂她的心意,無意說出了愛慕海夏的女生小團體長久欺侮兆星的真相。直到聽說她們把兆星攢錢買來準備參加自己生日宴的禮服剪壞、又沒見兆星的身影,海夏才開始意識到,原來不僅自己的美麗是一種招徕嫉恨的罪,他無知又愚蠢的玩世不恭也更加無可饒恕、罪大惡極。
少年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對着兆星的屍體流下洶湧的淚來。
起初那哭泣無聲,是随着嘴巴因為絕望而顫動微張,才逐漸蔓延成毫無顧忌的哭号。
那時的海水還不清楚學校裡喜歡海夏的那些貴女做出來的惡劣事,但僅有海夏一人的漠視與玩弄,也足夠成為壓垮兆星的稻草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再招惹兆星了,海夏?”
海水開口,靜靜俯視着跪在地上傷心痛苦的哥哥。她知道海夏的悔意和痛楚并非作假,正因如此才更讓人可恨。
——就好像一切本該還有挽回的餘地,隻是一個走得太早,一個悟得太遲。
彼時海水還沒能把雙系魔力修煉成足以逆轉生命流逝的程度,最多能像走馬觀花一樣“看”到兆星最後的話。海水知道兆星已毫無生意。而在奔赴靈魂最後的解脫前,兆星對她說,她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海夏幸福。
海夏呆呆地垂下頭。無論他之前如何挑釁這個妹妹,看她各種不順眼、頑劣地捉弄,海水都恪守着家族中的規矩,一直以哥哥稱呼,從沒叫過他的全名。
“我也應該早點發現不對的,怪我對她還不夠關心,所以我也沒有立場指責你。”
海水點頭應允救援隊帶走兆星的屍身,又緩緩回首看來:“可是海夏……她到死都沒有怪過你。”
女生一字一頓:“海夏,我隻是以後都不想理你了。”
而她後來也的确表現得像是變了個人,直到三年前的浩劫之戰。
想起剛蘇醒後的日子,海水不由笑了笑。
那時她的記憶在混沌中飄忽了三年,對很多事情都記不大清,對海夏的抗拒和恨意也随着時間減淡。甚至在開學臨近時,因為天道乾一事,她還隐隐覺得對不起一直加倍補償關心自己的兄長。
瞧瞧,多有趣的時光呀,隻是平靜地流逝着,靜靜的,悄悄的,就能改變一切。大概是斯人已逝,生者尚要互以慰藉。
海水閉上了眼,眼角隐約有些風吹激起的濕意。
葉脈那端的池野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着海水呼吸。
他在裝訂一本散開的古籍,而暗系魔力又與木系的紙張不大相宜,男人隻能格外謹慎地操控工具,不能分心。
可聽着另一端女孩呼吸的頻率變化,池野還是選擇放棄馬上就要成功粘連書頁的動作,把葉脈舉到窗口。
——抽着鼻子,又用了紙巾擦眼睛,大鵝應該是在傷心呢。
男人說:“你聽,風從你那裡吹到我這兒了。”
于是恍惚間真有簌簌的氣流拂過,窸窣作響,像是誰的鼻息心跳。
明明在說臉皮厚的話,海水卻覺得這時候的池野很溫柔。她擡手擦了擦眼睛,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什麼呀……自作多情!根本沒從我這兒吹。明明吹的是北風。”
“——那就是我吹向你了。”
池野接通了海水的葉脈,隻是靜靜傾聽她說一些沒頭沒尾的話,什麼海夏是個混蛋、不要理天道乾了之類,也不問具體發生了什麼、前情又是什麼緣由。
池野不在乎那些。海水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且不論他自己也有不願提起的過去,誰活着還沒有點秘密呢?
他隻在乎他的女孩,不要不高興。
男人歎了口氣,把古籍推到桌子另一邊:“不理天道乾正好,别理他了。你有空就來我這兒修煉一下魔力,有什麼可跟他相處的?”
海水:“?”
她有點摸不着頭腦:“不對呀,你之前不是還罵我們小隊關系太差嗎?”
在這種打臉的事面前,池野直接裝死:“我是罵你們不夠團結了,但是你們都比以前有進步,不管是魔力運用上還是修煉上。所以,你也不用跟他們走得那麼近。”
男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味:“何況,還住在一起……阿斯特裡德到底怎麼想的?還搞男女混寝,像話嗎?!”
海水隻覺得池野奇怪:“有什麼不像話?真到了戰場上,哪有什麼男女之别呀……而且我們又不是睡一起的,頂多算是合租,都各自有各自的房間。”
“睡一起還得了?!”
池野察覺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總之,少搭理你們小隊的——尤其那個什麼高中生!看着就沒安好心!”
“……人家可是小樂!人家是樂神望!能對我安什麼心呀?”
海水終于琢磨出了些古怪來:“老王八蛋,你不會……是在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