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沉默地看着這一幕,足足盯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叫他:“……萬百。”
萬百卻像早知道她在一樣,回過頭來,咧嘴一笑:“我以為你忘了明天檢查,就過來收拾一下。”
海水也沒再說别的,隻是走上前幫他的忙。兩人安靜地收拾了十幾分鐘,一個換水、一個擦拭,配合默契。直到房間的每處都打掃過一遍,萬百才從地上站起身,接過海水手裡的盆倒水去了。
方艙造型的七八張床被收拾得整潔而溫馨,窗邊落着幾張滿布軟墊的躺椅,正随落地窗口的微風輕微晃動。應該是萬百用魔力催動了高效魔法壁燈,光的顔色黃白适中,既适合日常會談,要是睡覺用也不會太刺眼。
萬百好像一直是這樣的,明明在别人面前那麼兇,對自己卻柔軟又細心,總在自然而然地做一些感動的事。
等到萬百端着空盆回來,海水已經舒服地躺在躺椅裡,慢慢悠悠地晃了起來。
男生看着這一幕,笑了笑。他把工具歸置整齊,也坐在了面對着海水的躺椅上。海水是把腳也收攏進躺椅裡,十分安逸地蜷縮起來的;而萬百則是兩腳分開落地、身體前傾,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看她。
——看心心念念的女神享受着他的付出和成果,一臉幸福。這樣帶來的成就感無與倫比,萬百正沉浸在這種祥和裡,卻聽海水突然道:“上次,你不是送了我香料嘛。”
女生沒看向他,還閉着眼睛呢,嘴角卻揚起了些弧度:“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講,侃公主很喜歡哦。”
萬百管公宜侃去死。要不是女神需要,他怎麼可能送東西給公宜侃那種人。但他還是回答:“你用得上就行,女神。”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說過什麼啦?”
海水緩緩撐着身子坐起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說,你的香料不賣錢,隻拿東西換。你還說,要不讓我也送你個禮物吧。”
萬百随意擺擺手:“哦哦,這個啊。我說着玩的,女神,我是想學你拜托人幫忙的樣子呢,你當時那樣可好玩了,像隻小哈巴狗。”
海水:“……你是在誇我呢,是吧?”
萬百剛要說話,卻被海水打斷道:“你是随便說的,但我當真了。喏,伸手。”
男生怔住。他不由有些無錯措:“我不要禮物的,女神……我什麼也不缺,你不用給。”
海水一下子十分失落,兩條小眉毛耷拉下來:“啊?可我是專門給你做的……你不要的話怎麼辦?”
萬百心裡也不免糾結。他從沒想過女神會真的給他準備禮物。一方面,他為女生的着想和在意動容、也的确對禮物很好奇:但另一方面,他不喜歡、或者叫不習慣、不想,接受來自外界的喜愛和善意。
——可說回來,女神也能算是“外界”嗎?
萬百還在沉默着思考,海水卻不想等他了。平時幹什麼都很利落的人,怎麼收個東西還這樣慢吞吞?
她直接從空間道具手環裡拿出東西來,往空中一抛。萬百條件反射似的接住,看起來倒是比海水更像狗狗。
男生寬大的手心上,靜靜躺着一枚精緻的鑰匙。外表看起來似乎隻是普通的銅質物品,但在鑰匙的手柄上,一面刻着一個面容深邃的老者頭像,另一面是張圓圓的笑臉,稍微有些歪歪扭扭。
鑰匙本就不是該出現在阿斯特裡德的物品,因為學院裡所有的“鎖”都有魔法管控的禁制,無需外物解鎖。打得開的自然能開,開不了的也隻能幹瞪眼。
“昨天才做好的,想着随身帶着,什麼時候順便給你,沒想到今天碰上了……”
海水身體傾湊過來,手指着鑰匙講解着:“這個鑰匙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打開宿舍的大門。我們是一個小隊的嘛,希望你能早點從糾察隊脫身,回來住。不過我之前偷偷問了一下梓盧——就是我的一個校工朋友,讓他幫我查查你的記錄,他說,隻要你堅持到這學期末不犯錯誤,就能從糾察隊搬回來了!我很期待那天哦!”
海水志得意滿,繼續介紹:“這個笑臉就是我啦!有點厚臉皮吧?然後這位伯伯,是我臆想的你的義父……我之前想查查血手黨主席長什麼樣來着,後來才反應過來自己很蠢。”
萬百明白她什麼意思。血手黨慣來神秘,做的又是刀口舔血的買賣,除了自己這個少東家十分高調以外,幾乎沒什麼人能了解到其他核心層。
“……所以我就幻想了一下你義父的樣子。我覺得,他一定是位很厲害的前輩,可能長相會兇悍一點?也不見得是個純粹意義上的‘好人’……但他對你來說,一定一定是個很好的長輩。”
她說得對。亞比瑞雖然惡貫滿盈,但對他來說,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好人。
萬百看着手中輕巧的物件,上面卻站着兩個比他生命分量還重的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表達對這份禮物的喜愛了,可腦海中立刻又傳來一道響亮的聲音,對主人即将接收的好意說“不”。
它是萬百不願回首的過去,它執拗地問:萬百,你忘記被愛又被抛棄的痛楚了麼?不知不覺地收下滿腔愛意,而後在那愛失去時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這樣的悲劇,你還要出演幾次?
掙紮猶豫間,男生勉強開口道:“……女神,我直說好了。我做事情不喜歡回報的,也不喜歡收禮,你不用這樣。”
聞言,海水卻暢快一笑:“可我不是因為回報才送的呀?萬百,我是因為認可你,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萬百更緊張起來,心中的警笛聲劇烈轟鳴:“不是——不要誇獎我……”
海水對他的反應感到訝然:“這不是誇贊,是事實啊!不是過譽,也不是大話。我才不會迎合别人說假話呢!我像是那樣的人嗎?萬百,你拍着胸脯告訴我!”
萬百扭捏一下:“那個,面對公宜侃的時候,多少有點……”
海水:“……”
她咳了兩聲:“侃公主的事我們先不提哦……總之,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不會去迎合你。”
萬百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他聽見他的女神說:“朋友之間送送禮物,不是你做了什麼好事才收獲的獎勵,也不該是犯了什麼錯誤得到的懲罰。你不用總是想太多,我隻是覺得你當得起這份禮物。”
女生伸出手來,把萬百的指頭掰着扣回去、握緊了鑰匙。
海水說了一大堆酸不溜丢的話,有點把自己說煩了。她不懂一向灑脫的萬百幹嘛在這麼一件小事上磨磨蹭蹭:“反正我就是這麼判斷的啦!你連我的話也不信嗎?”
男生終于擡起頭來:“……女神的話,我肯定信。”
“——那就對了嘛!”
海水見他不再推三阻四,這才又美美地窩回自己的小躺椅上:“幫我做了一大堆事,連一份小小的心意都不肯收下!有你這樣自私又可惡的人沒有?”
萬百被這蠻橫的話逗笑了。
他珍而重之地把那鑰匙收起來,跟着搖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