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得承認,原來牽挂是這樣一種感覺:忙碌的時候,閑暇的時候,好也好、壞也罷,都想跟他望着同一輪月亮。
——隻想跟他望着同一輪月亮。
這時,葉脈突然震動。
【一抔黃土】:月亮很美。
【一抔黃土】:你在幹什麼?
海水有點不知所措,隻好把自己的兩塊蘋果肌擠成真的蘋果,紅彤彤,圓滾滾。
【海的味道我知道】:在和你一起看月亮
【一抔黃土】:……少說白爛話。
【海的味道我知道】:不是!是真的呀
【海的味道我知道】:我跟你講,我剛剛在思考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一抔黃土】:有多深奧
【一抔黃土】:明天吃什麼?
【一抔黃土】:還是後天下課要不要跟我吃飯?
【海的味道我知道】:……煩死了!不許笑話我!
【海的味道我知道】:我是八卦出了老生消惡子喜歡的人,就聽他們在講喜歡的事
【海的味道我知道】:然後,我想到了一個人
隔了一會兒,池野才回:
【一抔黃土】:這樣。再然後呢?
海水覺得自己的臉無比滾燙,手卻在惡狠狠地敲打葉脈:
【海的味道我知道】:再然後
【海的味道我知道】:我就想後天下課跟他吃飯去
……吃吧,吃吧!可惡的老王八蛋,提吃飯這一茬,不就是要她答應嗎?
與此同時,公寓頂樓的天台上,池野盯着那行消息久久不動,倏爾才擡眼,目光望向比校園院牆更遠的地方。
流浪的人,本該有着注定流浪的命運。池野一直如此想,可沙棘的盡頭豎着一塊撰寫少女宣言的指示牌,海水大大剌剌地站在那裡,背部微聳、體态不佳,卻是一朵強烈生長着的花。
在才人輩出的頂尖學院裡,她隻是一片光鮮中不起眼的假植,卻是他眼裡無二獨一的名卉。
池野不自覺地笑起來。
等歲尾的冬天,等他辭了工作,他想對她做一件春日遲遲的事。
……
“汪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陽母坐姿局促,言語間卻不怎麼客氣,話裡話外都有點趕人的意思:“如果隻是像往常一樣送些禮物,送完就請回吧。這次的老婆子鬥膽收下,再下次也請您别破費了,我們擔不起。”
“媽……”
陽茁一連忙開口,正欲阻止母親說出更冒犯的話,可母親所表達的其實也是自己的意思。于是男生隻是張了張嘴,并沒有什麼歡迎再來做客的意思。
狹窄擁擠的校工宿舍裡,角落成箱的水果散着淡淡的發酵味道。陽茁一與母親坐在床邊,體态畏縮,汪湫洧那邊卻對比鮮明,挺拔地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雙腿優雅地交疊。
女孩先是似笑非笑地瞥了陽茁一一眼,見人有些狼狽地避開目光,這才笑着看向陽母:“伯母的意思是,不歡迎我啦?”
“……是我們家本來就虧欠學校很多了,實在還不起這份恩。”
陽母臉龐消瘦、滿目愁苦:“汪校長是天大的好人,您又是——又是這般的人物,是天上的月亮,實在不該顧及人間。”
汪湫洧卻笑容不變,悠然道:“我顧及什麼啦?”
女生姿态仍然自在,眼神不時瞥向不敢擡頭的陽茁一,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
陽母苦笑一聲:“我雖然厚臉皮地覺得,我的兒子是這世上最好的小夥子,可在您這樣的白天鵝面前,他也隻能是一隻最好的癞蛤蟆。”
大概是骨子裡的某種氣節作祟,婦人不願再與貴女糾纏下去,話語更加疏離了幾分:“您就當我不知好歹、或者叫看不得兒子受委屈……在您這樣的貴族面前,我們這些賤民自然是要折損的,可我兒子已經為我折損了太多……”
陽茁一沉默地聽着,不去附和誰的話,但也沒有反駁。
陽母最後堅決地擺了擺手,背過身去,不再多言。婦人背影佝偻,光看身形便知人一生的疲憊與滄桑。
汪湫洧不自覺地歪了下頭,又想起婦人現在看不見她的動作,遺憾地啧啧兩聲,起身離去了。
宿舍門被女生輕輕打開,又被緊跟着送客的男生重重關上。
陽茁一本不該在為自己操心的母親面前失态,但心中卻不免郁結着一團無名的火。
前後兩個身影,都被月色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