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太過疲憊，不想理會她，幹脆翻了個身轉過去，隻留一個無法再挺直的背影。

這翻身的動作，幾乎可比拟大魔導師施展催淚魔法的起手式，還沒等正式施展，威力已經足夠大——大到徹裡源的眼淚奪眶而出，啪嗒啪嗒，打在褥子上，珠落玉盤，刀震槍鳴。

她的表情還帶着近乎麻木的呆滞，可雙眼的眼白都已經通紅，隻能用白爛話來抵禦這突如其來的沖擊：“他的腿還沒好，怎麼就直接又上了戰場啊？怎麼說去就去了，和達城送人上戰場有指标是吧……”

徹裡源喃喃：“明明說‘一定會回來”的人是我……不回來的人，也應該是我才對吧？他什麼意思啊？搶本人的風頭！是不是其實是偷偷躲哪裡去看《天才女兵笨軍爺》了？”

海水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接擅長的話茬，隻是伸出手來，第一次很親近地抱住了徹裡源，任她無聲的淚水洶湧。

海水知道，徹裡源不是在哭。戰場上不允許傷心，隻允許無畏，付出，沉默，壯烈。

一切都是為了人類的犧牲，她沒有不高興，隻是風沙進了眼睛。

夜晚總是過的比白天更久。好在，聯邦軍和自衛軍的支援及時，天還沒亮，城外便傳來了屍鹫凄厲的慘叫聲。

這聲音便是劃亮天際的破曉，為所有的戰士照明。營帳外傳來哨兵撕心裂肺的叫喊：“援軍到！接應援軍！！”

海水一下便驚醒，鯉魚打挺地從床褥上起來。營帳裡響起嘩啦啦的翻身掀簾聲，肉眼可見的所有人都沖出了營帳、前往城牆，決心與援軍裡應外合，進行最後的決戰。

原本負責處理屍體的老兵，早在昨晚就被鬧哄哄地認成了大英雄，被送到了城中安全的地方休息。沒人看管屍體，海水便仍然做着跟昨天一樣的事，耗盡的體力還沒恢複，又不要命地用起了永遠術，“渾水摸魚”地救了十來個人。

終于，經曆大半天的激烈鏖戰，人類的戰士守住了和達城，将最後一隻未能逃離的屍鹫斬殺殆盡。

有聯邦的援軍外合，戰況不算過分慘烈。昨天救起的一些人海水還有印象，在後來的拼殺中活下了大半，總算也是好事情。

但使用永遠術對海水的傷害隻增不減。為了不露出破綻，在戰後開始打掃戰場時，海水又随便找了太累了一類的由頭，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早早回去休息了。

這回，不僅僅是看她不爽的齊裴，就連七巧闆小隊的自己人，都覺得海水的理由有些站不住腳。

耳聞齊裴的冷嘲熱諷，衆人暫時沒有出聲。

……

海水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臨時搭建的營帳休息區已經空無一人，城内的士兵紛紛歸家，外援的戰士也在陸續收拾離開的行囊。不過，他們小隊應該沒有這麼快離開。

海水打了個哈欠，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枕邊不知何時擺了一瓶恢複藥水。她拿起來端詳了一番，瞧着成色極好，不像是随随便便能搞到的東西。

天道乾這家夥，還蠻會送東西的嘛。

她直接打開封口，整瓶喝下，頓時感覺自己的頭痛緩和了些，不再那麼昏昏沉沉。

外面隐約傳來了聲響，似乎是男生們在說話。海水起身往外走去，剛掀開簾子，便聽到了順着縫隙殺進來的惡言惡語。

兩個小隊的男生們都在，齊裴正再一次講着跟她有關的難聽話。而除了這聒噪的聲音以外，現場十分安靜。

萬百最先看見了海水。他猛地站起身，直直盯着她，眼神中滿是牽挂，卻也有不少慚愧和慌張，似乎是因為沒能制止齊裴那張臭嘴。

——他該在這人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扭斷他的下巴的！

海水沒有覺得不高興，反而松了口氣。不錯！她的老鼠人僞裝簡直天衣無縫，根本沒人察覺到她永遠術的秘密。

還好她平時就是這麼個擺爛樣子，怎麼做都不會讓人起疑。

海水不是很在乎别人的評判。一個人在别人心中是什麼樣的人這件事，并不重要。這一點，三年前被邊境的人們誣陷的時候——四年前被失憶的天道乾一口咬定并非舊人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人隻會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這很正常。

不僅是雙系魔力的事，一旦實力暴露，特别的力量就可能會被有心之人利用，也會給她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反正，她現在這樣子也可以偷偷救人的嘛，又不耽誤什麼！

換做平時，有人敢這麼講自己，萬百早把對方打得說不出話了。這會兒，卻變成了萬百自己沉默着，估計他也一時想不到什麼能反駁對方的話語。

海水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比較好，正跟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兒面面相觑呢，便見不遠處走來一個蹒跚的身影。

那負責搬運屍體的老兵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們這邊，目光渾濁，眉眼間卻十足清明。

當着所有人的面，老人嚴肅地叫她：“……你來。”

他的語氣很硬，像是要給戰場上不盡心力的小輩一場冰冷的責罵。

海水并不驚訝，順從地跟着老兵走去。

月色下，女生的背影逐漸模糊，離所有人都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