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夜已然很深。不知為什麼，海水跟枭城說了這麼幾句話，心情莫名變得平靜許多，連身體都不再那麼疲累。

可能是因為，跟獸族相處總歸比跟人類輕松些吧。

路上，海水抓緊時間，查看了自己的魔杯消息和不知為何啟動了通訊的葉脈。

魔杯果然有萬百的文字消息未讀，是問候她的身體情況。他這人的書面表達一向語氣冷清，但内含的情緒飽滿。海水狗狗祟祟地回了個表情包，再繼續翻動魔杯，就倒不出什麼其他東西來了，當然也沒有某人的任何信息。

而葉脈裡卻有着不少未讀消息。最呼之欲出的，是被系統手動加急加粗加黑、猛烈晃動着的一條，來自全大陸身份最尊貴的人。明明是兇巴巴的語氣，海水卻看得眼淚汪汪。

她都恨不得現在就給侃公主打個通話過去，想想時間有點晚，才打消了念頭，隻是如泣如訴地報了平安。

公主殿下的信言簡意駭，除了對海水很像質問和恐吓的關心以外，沒怎麼講他們隊伍的事。好在，還有小胖子絮絮叨叨的幽怨大長篇，羅裡吧嗦地講了一下他們最近遇到的種種，概括起來就是：飛星安天神下凡救本少，壞隊友見死不救傷人心。

海水：“……”

小胖子别太搞笑了……

甚至，連海夏都是用葉脈跟她聯系的。戰時，其他的遠距離通訊不穩定，對比下來，反而是葉脈還算暢通。

海夏知道聯邦那邊已經派來了援兵，除了關心她的安危以外，便是跟她說讓她實習結束盡快回家，一起回海鳴城過年。

雖然還是在有點自以為是地說教她，但有人在等自己回去共度節日，總是好事情。

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她和海夏放課後回去，還有兆星和天道乾這兩個跟屁蟲。兆星花更多的精力同海水說話，一半是源于真摯的友誼，一半也是骨子裡的讨好，隻留了一小部分給海夏，但所有人都知道，那裡面有多少飽滿而真切的少女春心。

天道乾則是會插着她們倆講話的氣口接話茬，話也不少。他自年幼得到禍星的名頭，被流放到孤山，就一直寡言少語。可遇見了海水以後，卻像把數年來沒說的話都要講完一般。盡管還有陰陽怪氣的基調，但表面冷嘲熱諷，實則都是關切。

而海夏更多地是笑眯眯地看着三人，不時說一些讨喜或者讨打的話，引起更多激烈的笑或鬧。

他知道妹妹不想讓天道乾知道她的具體身份，兆星不講，他也幫她隐蔽一些稱呼，都隻叫小海之類。偶時假裝要叫她的名字，引來海水吹胡子瞪眼睛的，追着他就要一頓暴打。

反而是當時的海水自己，竟然是放課小分隊中話最少的那個。她還是和現在一樣懶，隻是那時更像好學生不願浪費閑暇的不耐。

海水對兆星永遠是好臉色，對天道乾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愛答不理，對海夏主要看她心情。她被叽叽喳喳地圍着放學好多次，這樣的日常雖然耽誤了她修煉魔法的時間，但也讓她在沒感受過多少父母關愛的少年時代，留下了不好少美好的回憶，足以溫暖她很久。

加之，兆星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斯人已逝，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會對海夏和天道乾留有一分包容和不忍。

海夏最後還補了句：“海燈給你寫了信，應該是沒寄到。這陣子，她很擔心你，她會在家等我們。”

……海燈。

隻是不知道，海燈特意說等她回家去這件事，到底是海燈自己的期盼，還是海時這個父親有所圖謀的要求？畢竟，天道乾不再執着于海燈這件事，天教的人應該已經或多或少得到了消息。對天教而言，一直尊重兄長的天道坤不會再受到任何心緒上的影響，威脅解除，海水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可對海時則不同。再不受寵的兒子，那也是教宗的親兒子。海時肯定很樂于再促成一把自己和天道乾的婚事，讓海家跟天家不止一樁親，更是要親上加親。

他們兄弟姐妹三人之間的情感很複雜，在外人眼裡也半真半假，每兩兩之間都夠各自拿出來長篇大論一番。

回到營帳，海水大概也将将回完了消息。之前校友們短暫的閑聊已經接近尾聲，大家各自散去養精蓄銳。

暫時的休戰并不代表安全和勝利，隻有救兵馳援、屍鹫敗退，所有人才能把心放回肚子裡。

戰時不熄燈，戰士們橫七豎八地靠在一起，也算是場休息了，顧不上分清男女。海水借微弱的燈火，将将找到之前的鋪蓋，正好徹裡源也剛打着哈欠，準備鑽進褥子去。

海水先前累到脫力，沒顧得上問候下小隊裡唯一的女同伴。這會兒歇好了不少，加上她還有飛鳥相關的事要跟她講，于是便跟徹裡源湊近了些：“你——”

“——剛才男生們都去睡了，精靈最後留下來，讓我把這個給你。”徹裡源神秘兮兮地遞給她一個袋子，“……嘿嘿，之前給你你不要的藥包兒！稀罕的寶貝靈草！啊呀呀，他真的很關心你。”

現在的海水的确很需要這份補品。歸功于剛剛的童年追憶，她這會兒也不客氣了，直接收下。

海水還是忍不住嘴硬兩句：“他該關心我的！我小時候對他可好了！我那麼讨厭他們家的人，還是咬牙切齒地跟他玩——偷雞摸狗地跟他玩呢！還是我教的他識别草藥，幫他練的口才。他光有腦子，嘴巴不行的，後來能把别人陰陽怪氣得那麼厲害，可都是我辛苦訓練的結果！”

徹裡源恍然：“你們倆居然真的是青梅竹馬！啊呀，這可給我的‘猜男友’遊戲增添了很大難度……看來精靈還挺有兩把刷子的？瓜皮，你得小心了！”

……死丫頭，倒是挺有閑心！還有功夫猜有的沒的。

海水對男友這個詞很敏感，心情又突然有些沉重。

她剛要開口提起同樣有些沉重的飛鳥線索，便聽徹裡源又沒心沒肺地問旁邊的士兵，興緻勃勃：“小哥！是你之前扔的鞋子砸人的吧？你砸的那個壯漢呢？我還沒告訴他呢，我可沒出事！我好好地回來咯，沒少胳膊沒少腿！”

士兵表情安詳，神态跟睡着沒什麼區别，嘴巴卻在一開一合地說話，講得很分明。

他的音量不大，甚至有點懶洋洋的：“他死了。被屍鹫吃了，啥也沒剩。”

海水愣住了。

徹裡源像沒聽懂一樣，重複他的話：“……什麼剩不剩？誰，誰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