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靈魂被擠在烏龜身上一個小小的角落中,此刻,烏龜就是烏龜。她一邊穩定傷員的傷勢,一邊還要幫風月報敵人的站位——風月是火系魔法師,雨天戰鬥力要減弱不少。
嘶啦,精靈慘叫一聲——他最珍愛的臉蛋上,出現了一道猙獰的疤痕。
天秤吐了一口血,罵池野:“你他X不早說退?!現在說有什麼用!”
池野和天秤一向不算對付的。天秤沒那麼看得上池野,池野同樣對這個陰恻恻的家夥不感冒,兩人屬于十三太保裡最愛嗆聲的。但這樣的時候,天秤嘴上說着難聽話,擋在池野身前的背影一點也沒動。
年輕池野大喊:“我讓你們扔下我走!聽不明白話嗎?扔下我和這堆破貨,走!!貨還能有命重要嗎?!”
天秤冷笑一聲:“你讓我扔,我偏不!你算什麼東西指揮老子!你這道具還算有用,我還有的是魔力!用不着你操心!”
關隘回響着風雨聲,如泣如訴。
又是一聲悶哼,鐵拳重重地倒在地上。她再堅持不了任何一秒,烏龜甚至都來不及接住她的身子。
下一個,是脫力的大胡子。
年輕池野無力地望着天空。他的求援信号早在四天前就已發出,可是直到今日,仍無任何回音。
他們一直以來都引以為傲的、馳騁在與屍族對抗最前線的聯邦軍……竟然也把他們當作棄子了嗎?
凱裡布倫斯的援兵呢?麥翠克的援兵呢!都他X死了嗎!!
——他們拼死守護着人類,可誰又能來守護他們?誰能願意為他們伸冤?!
一夜刀槍劍鳴、骨血崩裂。
屍族這邊也戰力折損了大半,再這樣下去,全員覆滅事小,提前部署偷襲反被頑強抵抗,如此事大。
此戰,屍族在整個凱麥沿線都發起了進攻。戰況慘烈,但屍族大都險勝一籌,殺得人類一敗塗地。如果單單在這個隘口損失慘重,回去不好跟護法交代。
于是,日出之時,海邊埋伏的屍族終于也如潮水般退去。
初升的陽光照在血迹斑斑的沙地之上,映得那陳血新血深淺不一,錯落着不同的紅。
十三太保盡數重傷,全員陷入昏迷,隻有年輕的池野在失去意識後被衆人繼續保護,相對傷勢較輕。
海水的意識遙遙一看,遠處,援軍遲遲來到。他們邁過倒地的十三太保,首先檢查了物資的完好,而後才有兩個顫巍巍的老治療師趕來,釋放了些基礎的治療魔法,就再沒下一步動作了。
聯邦軍之陳腐冷酷,可見一斑。
如果能有實體,海水的眼淚應該也決堤了。她的心痛到無法呼吸,甚至不敢想象現在的池野再經曆這一幕是什麼樣的感受。
——大概是肝腸寸斷的痛,心灰意冷。
……
每次從軍方傳給十三太保的戰報和消息,都是由同一個通信兵傳遞的。他叫卷毛,是偵察團的編外人員,尚未轉正。兩年送信以來,他也成了十三太保的粉絲,既為池團長的赫赫戰功折服,又為十三太保這樣的軍中英雄欽佩。
可這一戰——被大家私下議論為“小浩劫”的一戰,紅點城鼎鼎有名的十三太保,大敗一場、大半殘廢,幾乎成了城裡最大的笑柄。
人們不在乎這仗有多難打、敵人有多兇殘,隻知道,一向牛氣沖天的十三太保出了城、到凱麥邊境那樣的地方,吃了敗仗回來。
不是完好無損的回來、實力強勁的回來,而是一身傷病的回來,甚至,可能連幾個初級魔法師組成的傭兵隊伍都打不過了。
……打輸成這樣子的隊伍,還有什麼臉面班師回朝?
卷毛覺得這樣的聲音十分刺耳,但好像又有那麼一絲道理,本就因慕強而起的情結,也容易跟着那敗勢而去。
不敗戰神的神話破滅,搖搖欲墜的高牆衆人更愛去推。
他見到了池野。從十三太保落腳點的房子裡走出來,男人身上沒什麼傷,整個人卻都有點變樣子了——眼球布滿血絲,似乎有些神經質。
不知為何,這樣的池團長,讓他覺得有點害怕。
卷毛清了清嗓子,讓池野驅動魔力解除封印,而後,才将軍方的文書打開,念予他聽:“物資運輸任務于凱邁邊境遇襲一事,鑒于物資完好,軍部不予追究偵察團十三太保方責任。池團長反映的援兵來遲一事,目前軍部正與凱麥二地的作戰師溝通,有結果會通知池團長,屆時,可在軍事法庭上再議。另外,對于十三太保的遭遇,軍部表示惋惜,但服役制度不可更改,特許十三太保于848年提前結束服役。對于池團長所申請的軍功和封号……軍部認為,雖護衛物資有功,但此為軍人本分,并無……并無,表彰必要……”
卷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念出最後一句:“望你部,繼續提升自我,牢記軍人使命,聯邦軍魂、不滅……”
他有些緊張地看着池野,卻見男人擡起手來。
他以為對方遷怒之下要打自己,連忙一縮脖子——畢竟池野脾氣不算好,這是整個偵察團都知道的事。誰知,池野的手落下來,拍了拍他的肩。
一戰而已,男人似乎成熟了許多。
他對卷毛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傳消息來。”
卷毛怔怔地看着池野,眼見他步伐沉重地走進之前常去的酒館,插旗的桌子被老闆特意圍起來,旗上塗滿了污言穢語,皆在嘲笑他們的失敗。
池野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要了幾大杯紮啤,準備帶回去。老闆譏道他們酒館的杯子不能沾上逃兵的口水,不吉利,池野看了他一眼,扔下錢,說自己連杯子也買了。
這話說得太不像那個搖旗狂喊的少年團長。于是嬉笑聲逐漸減小,人們便見他的背影離開,越走越模糊,逐漸成了一個斷續的符号。
不知為什麼,卷毛擡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的濕。
此後的兩年裡,紅點城仍有池野單兵作戰告捷的消息,卻很少能聽到十三太保的名字。他們像啤酒倒出後的泡沫,在談笑風聲中迅速消亡,來去無痕。沒人覺得豐富了口感,隻覺占了液體計數的地方。
軍史滾滾、書頁疊疊,無一處是十三太保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