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氣氛在插科打诨間活躍了些，但海水還是不自在。她幹巴巴地胡言亂語：“那個，我……我雖然是故意隐瞞這些事的吧，但也不是有意的……總之！謝謝你們救我哦，雖然感覺被揭了老底還不如死了算了，哈哈……”

女生甚至不敢擡頭，偷偷瞄了一眼，卻見在場所有人約好了似的，沖她行了一個表達崇高敬意的禮節。

這禮，一般都是子民敬予國王、士兵敬予長官、人們敬予英雄的。

此情此景，海水不得不說上幾句：“……好，好了！再這樣下去，就會有點那樣了！”

池野：“……”

“我救了大家，大家也救了我呀！扯平了，沒什麼好一直講的。”海水擺擺手，“就這樣！下一個話題！”

硬說下一個話題，每個人心裡都有想私下跟海水講的小九九，不方便大庭廣衆地說。如此一來，海水話音一落，整個診室又鴉雀無聲。

海水：“……”

嗯……反正知道她醒過來了、身體也蠻好的，實在沒事的話，大家要不就散了吧，這大半夜的……

須來病正好趁着人都在的時候開口：“海小水，現在這個時候，就算你再糊弄、再逃避，也不得不負擔起一些東西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件事，你雖然不肯承認，但還是在不由自主地踐行。“

這話說得不太好聽。海水心裡對此是矛盾的，一方面，三年前的付出和犧牲并沒有換來戰争休止，這使她格外心灰意冷；另一方面，情景再現、又見戰争，眼見一城無辜之人，她還是沒能忍住做自己想做的。

兩件事實擺在面前，她的腦袋也有點亂。

“但是，不要緊。“

須來病摸了摸她的頭——準确地講，是摸了摸她頭上的帽子：“不要有壓力，不要總糾結，不要想不通。隻要放輕松。就和現在一樣，遵從自己内心的聲音，就好。你仍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或者認為是你該做的事，唯一的區别是，你的身邊會有更多堅實的、值得交心的夥伴。你們可以更團結，更親密，更信任。”

海水神色一怔。

“……以及，我和寒雪會來給你的魔法開開小竈的。老東西！不會不願意吧？”

海水想着夥伴不夥伴的、還在這兒會心一笑呢，就聽到兩個老頭要給她補課，臉都綠了。

……蒼了天的！我不想多上課啊！我累死了懶死了！

寒雪罵罵咧咧：“你才老東西！你才不願意！你才藏私呢！我指甲蓋都摳下來送給這小東西！”

海水：“……”

……你不要過來啊！！！！！

老頭瞪眼睛：“那可是本大師的指甲！X的好多人還重金求購呢……大魔導師的指甲！什麼含金量？那可是魔藥師煉藥的珍稀材料！”

對修行十分癡迷的陸川作證：“确實。海水，收到後能分我兩片嗎？”

海水：“……”

玩笑話後，寒雪正色道：“海水，我們算是有緣。讓你對魔法如饑似渴，你還真跟它杠上了！好在，送你去精英分部，去了這個小隊，這決定總歸沒錯。把你跟他們分到一起，算是我為你做過的不多的好事了。”

女生沖老人笑了笑，倒是沒有否認。

怎麼說呢，能以性命和意識海這樣重要的東西做賭注來救她，這些夥伴于她的意義也的确和以往不一樣了。

申屠同學向來公正大義、願意犧牲，她能明白；萬百是個女神護衛隊裡的忠實糊塗蛋兒，她能明白；硬說天道乾認死理、要補償、各種原因這個那個的，她明白；徹裡源與她天然好感、又對她愧疚，她也能明白；但小樂也參與了這件事、也做到了這樣賭上性命的程度，她是真的有點不明白。

——尤其在小樂還被自己誤會着的時候。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遲緩但有力的敲門聲。須來病道“請進”，便見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兵走了進來。

診室被施展了靜音魔法，老人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隻是聽說那個傭兵受傷了，心知是那個以他之名救人的女孩，四處打聽，才得知她在這裡。

老人說：“‘烏龜’小姐在嗎？”

衆人已經變換回了原本的面容，與之前見和達城士兵們的樣子大相徑庭。老人不知他們的學生身份，隻當這些人是又一批陌生些的傭兵。

他微微眯起眼，卻是認出了隻有發色改變了的女生——海水帶着帽子，發色并不明顯。

海水有些愣愣地看着老人：“我在這兒。您這是？”

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到海水面前，摘下了舊軍裝上别着的刺繡胸針。

那是被救起的和達城士兵家眷們合力完成的繡品，贈予他們的恩人，小小一朵花，千絲萬縷情。

老人把那胸針放在海水手心裡，而後回頭，緩緩沖衆人講出了那海水試圖隐瞞的功勳：用不知道什麼樣的魔法，拯救了不知道多少條性命。

除了老兵，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光暗雙系魔法的施用，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而一直消耗魔力乃至生命在救人的女孩，隐瞞了這樣的功勞，平白承受着他們或多或少的非議罵名。

診室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老兵說完便走了，隻在臨别前，最後行了一個軍禮。

那擡手的弧度逐漸與孤絕赴死的十三太保重合，與海水他們進入還原時的角色重合，與讀書社犧牲的社長學姐重合，與斷臂後依然費力揮動肩膀的陸蠍重合，成了人類修行者們無言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