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可以佯做無事發生?
于是,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算了,不用——”
“——我們在一起了。”
診室裡安靜得幾乎能聽見米依花綻放的聲音。
良久,申屠真艱澀道:“……這樣。”
海水沒往其他方面想,隻以為申屠真的異樣是不滿和生氣,趕緊道:“都是我不好,我後來才發現,這感情就像尿,憋也憋不住……我本來也不想的,那老王八蛋——就是池野,明明總是欺負我,我讨厭他還來不及!可後來,明明應該很讨厭他的,我卻又忍不住想見他……那個,申屠同學,你之前有戀愛過嗎?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他能懂嗎?
他能懂那種,剛開始反感一個人,到後來關注一個人,好奇一個人,再到被一個人吸引,被一個人折服的感覺嗎?他懂這種感覺嗎?他懂她的意思嗎?
他不敢懂。
申屠真壓下千番萬種心緒,搖頭:“我不太明白。”
海水想想也是,申屠真就不是個會跟“愛情”産生聯系的人。汪汪立大功小隊裡,天道乾雖然性格差勁,但也因為谪仙般的容貌氣質和家世,頗有美強慘的意思,很受東方國家女孩子的歡迎;萬百身上有種男女通吃的男人味,是很野的那種痞帥,年級評價賽一戰後甚至還收到了不少男生的示好;樂神望更是無需多言,三個字往這裡一擺,含金量毋庸置疑。
而申屠真作為開學典禮的新生發言代表,本來是最早出現在公共視野中的人物。加上他自身的外形條件、出色的魔法實力,以及凱裡布倫斯申屠家族的身份,按理來講,絕不會輸給誰。
然而,學校裡與他有關的桃色绯聞卻少之又少,甚至連《芝士報》這樣喜歡添油加醋胡編亂造的八卦報紙,也幾乎不刊登他的花邊訊息。
一方面,應該也是确實沒有什麼戀愛情況;另一方面,與申屠真這個名字相聯系的名詞總是“守序”、“貴族”、“正直”、“領袖”,要麼與他家的軍隊有關,要麼與他自己曆練的聯邦軍有關,總之,就是和女孩子無關。
所以,申屠真不明白也很正常啦。
海水覺得合理,便繼續道:“沒關系,申屠同學,你會明白的!人生還長,總會遇見喜歡的人。”
申屠真看着她,點點頭。
“第二宗罪,就是!讓你幫我寫了論文……”海水神情狗狗祟祟,“你确定校長大人已經走了對吧?不會偷聽到我說話吧?”
申屠真懷疑須來病早就看出來了,隻是懶得搭理她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站在以往的立場,他本應該指責作業代寫的行為,可幹出這件事的正是他本人,除了自責,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
不過,對于這一點,申屠真已經在這段時間裡逐漸接受了:他就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僞君子。
于是,申屠真繼續搖了搖頭。
“第三宗罪,就是,那次昏迷了之後,還要你幫忙照顧我,也沒告訴你我跟天道乾之間……”海水越說越小聲,“第四宗罪,又一次被你跟蹤——保護,把我送到池老師那裡;第五宗罪,在戈壁的那時候沒能跟你說實話;第六宗罪,進和達城的時候你幫了我,我連句謝謝也沒說……然後,第七宗罪……”
海水說得急,似乎也是不好意思,飛快道:“第七宗罪,就是,我不分青紅皂白,當時選擇站在池老師那邊。當然,好在一切真相大白,不然還得一直誤會着你。之所以想跟你說這件事,是因為,雖然如果重來一遍,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還會對不起你,可是,歉意也是歉意,不會因為堅持就消散。實在是對不起,申屠同學,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這句話真虛僞,但是我還是想說。對不起,申屠同學,請不要原諒我,我感覺自己欠了你一屁股的債,根本就還不完。”
海水說的這些事,申屠真早知道、早就懂。他隻是沒想到海水會這麼直白地講出來。
不過,這好像才是她。
她是這樣的人,邊界感很重、責任心也重,明明可以不用做的事也要去做,比如告訴他她的卑劣,比如為了一座城的人犧牲自己。
申屠真盯着她一開一合的嘴巴,突然覺得身心都很放松。申屠真接觸過的朋友都是話少的,沒人對他一口氣絮絮叨叨說這麼多話。而之前,海水也從來沒對他說過這麼多話。
他聽得起勁、新奇,甚至有些享受,良久,才道:“你說對不起,希望我不要原諒,但我會原諒你。除了沒關系,我還會說,謝謝。”
耷拉着腦袋的海水突然:“……嗯??”
申屠同學在說什麼?是不是嘴瓢說錯話了?
“我來看望你,就是想說,謝謝你。”
海水試圖理解他:“——是想謝我救了大家是吧!哎呀,我都說過了,這是我自己——”
她理所當然地覺得申屠同學一定是來跟她講大義的。
誰知申屠真打斷了她:“我隻是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讓我能活着;謝謝你的心結是十三太保,為我正名;謝謝你還活着,坐在這裡。”
海水愣住了。她明明都那樣子了,申屠同學還……
海水不知道的是,申屠真是故意讓她說出那“七宗罪”的歉疚的。在他心裡,海水不算虧欠他,隻是有一點小小的可惡。可如果硬要他去計較的話,那他希望,海水能借着這樣濃重的歉疚,給他一個機會。
——一個讓他能感覺到被偏向、被重視、被選擇的機會,一個不再被别人說“他們完全不熟”的機會,一個能真正走近她的機會。
男生終于開口:“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你真覺得不好意思,那就答應我……讓我們變得更熟。”
海水疑惑:“更……熟悉?”
“對。”
申屠真認真地看着她,似乎不帶任何雜念:“我們變成不需要對彼此客氣的熟悉,變成親近的朋友,變成遇到好事壞事都優先會想到的人。之前,你隻知道麻煩我、誤會我,好事卻很少帶着我。”
海水:“……”
嗚嗚她要愧疚死了……
申屠真是故意如此的,眼底不由得帶了些笑:“所以,這個要求,你願意應允麼?”
“……當然!!”
這麼簡單的請求,海水自然滿口答應,甚至還覺得有點不夠:本來他們就是一個小隊的隊友、戰友、同學了,現在再親近一點又會怎麼樣?申屠同學簡直是天大的善人!全大陸心腸最好最正直的小男孩!
沒等海水說話,申屠真就說 :“從稱呼開始吧,不要叫我申屠同學了。”
海水明白,點點頭:“那叫申屠?”
沒想到男生卻搖起頭來:“不。你就叫我的全名。”
申屠真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麼着急來見海水了。他急于從她那雙黑豆般的眼睛裡看到愧疚,看到在乎,看到會因此而為他做些什麼的可能性,看到映射出來的他自己。
他想,海水就像……就像一頭橫沖直撞的小野豬,撅翻了自己家的栅欄,闖進他井然有序的領地。可領地并沒有因為這份闖入而被糟蹋,反而因這淩亂變得勃勃生機。
申屠真是知道自己沒有比喻天賦的,但對于這次的形容,他覺得還不錯。
男生說完了想說的話,也不好打擾她太久,起身便想離開,便聽海水喊他:“……申屠真!”
申屠真心裡一緊,回頭。
隻見女生拿着炸雞的袋子,眯起眼睛笑道:“那個,你既然沒空着手來,就也别空着手走了……垃圾帶一下呗?”
申屠真:“……”
得,這算是熟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