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開玩笑:“我是什麼詛咒嗎?有這麼嫌棄的!”
天道乾平靜下來,立刻掩飾:“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愛是想觸碰又收回來的手’。”
海水:“……”
他一定是腦子進牛獸肉面湯了。當然,她也一定進了點,就不該問出口這樣的話。
離開面館時,天道乾提醒:“要不要買束花?”
海水領了他的好意:“不用了,她不喜歡。”
比起鮮花,那人更喜歡的是草。
海水憋着一股勁往山頂爬,天道乾就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跟着,會在海水偶爾踉跄時穩穩地扶住。
冬日的長赢自然沒有新鮮的綠草,花店裡也不會有此類植物售賣。海水從儲物道具裡拿出了一束風幹了的米依莖,靜靜放在了山頂的碑前。
一對傷心的夫妻曾在那碑上刻下對愛女的思念。後來,他們離開了有海夏存在的海鳴城,發誓永不再回來。
海水輕聲說:“兆星,我來看你了。其實我根本不配來看望你,不過誰讓我沒臉沒皮呢?”
她不顧身上衣服,直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撫摸着那墓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這麼厚臉皮,厚臉皮地享受你對我的好、你給我的友誼,隻知道低頭修煉那些勞什子的魔法,從來沒擡頭關心你。沒察覺你的苦楚,不了解你的絕望,甚至就連最後的最後,明明不是沒有希望的,可你求我不要救,我就沒有救……現在想想,我真是個十足的劊子手。”
海水緊緊抱住那碑:“但你的心願實現了。我是說,希望海夏幸福的這個心願……他仍然愧疚,但也在嘗試打開心扉了。他遇見了一個很強大、很漂亮、很厲害的女孩,也是我在學院裡認識的新朋友。我有種預感,如果你還活着,或許我們三個也能成為好朋友——我的意思是,咱們倆一起做她的跟班……我也沒有再恨他,你一定不希望我恨他的,對嗎?無論如何,我非常、非常想念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你永遠是我的摯友,永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永遠鮮活,永遠年輕。”
天道乾站在一旁,有些羞愧的無措。當年雖然發生了遺憾,但他眼裡隻有自己的初戀,沒把任何其他人放在心上。
這麼多年以來,因為這份幾乎成了癡念的執拗,他錯過了太多,甚至已經忘記兆星曾經真心實意地幫助過他,幫他畫畫、教他改錯題。
時過境遷的此刻,回憶如潮水湧了上來,那些錯過了的情感也逐漸歸位。天道乾深吸口氣,微微不可聞地對着那碑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海水不懂男生莫名其妙發什麼瘋:“怎麼了你?你幹什麼對不起兆星的事了?”
天道乾默默被冤枉,也沒說話。
海水懶得深究,轉身欲走。天道乾問:“不多待一會兒麼?”
少女聳了聳肩,笑起來:“待得久沒用啦,我是最想見她的人,但不是她最想見的人。”
天道乾知道她說的人是誰,但拿不準她對此事什麼态度,選擇了閉嘴。
去往茂茂山的路上,海水這才靜下心來,開始看池野的面書。
一展開便是池野似笑非笑的樣子:“‘東方最強新生代’來找他的未婚妻了,是吧?”
海水:“……”
一旁的天道乾:“……”
他真沒想聽的,可是面書展開就是會公開播放,不管别人想不想。
海水猛吸一口氣,趕緊合上了面書:“……那個,抱歉哈,誤傷你了。我會說清楚的。”
天道乾淡淡說:“我們之間有什麼不清楚麼?”
這倒是有點問住她了:“……沒有吧?”
“既然沒有,也不必解釋。”男生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說了反而節外生枝,不是麼?”
海水雖然感覺哪裡怪怪的,但一時又想不到具體是哪裡有問題,隻能幹巴巴地說句“好”。
這下,因為這封面書的緣故,兩人的關系裡,天道乾默默占了上風。
在海水的記憶中,天仙城後山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每當她學習感到疲倦、心情低落時,她都會來這裡找他的樹。夏天,這裡生機盎然;冬日也不顯蕭索,反而靜谧夢幻。光明神的福澤或許難以完全覆蓋遙遠的天教之鄉,因此,即便身為教徒,海水也并沒有把功勞歸于信仰的神明,而是清楚地知道:是樹在後山,後山才有這樣的美麗的。
所以,如今,因為樹的衰敗,後山寒風蕭瑟,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探望兆星這位過世的友人,海水沒有流淚;跑向還有一線生機的樹時,她反而情緒洶湧、泣不成聲。
風雪在傍晚來的愈發猛烈。海水跑得太快,身影幾乎要淹沒在那白茫茫之中了。眼見這一幕,天道乾莫名有些心慌,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海水依偎在枯枝旁,止不住地抽泣着。她的樣子狼狽,涕泗橫流,算不上惹人憐,卻看得天道乾胸口悶堵,甚至抽痛起來。
他們都很清楚。從梓盧帶海水見祂開始,到他們趕赴此地,無論來早來晚,樹的生命都已經走到了盡頭。
天道乾最明白愧疚的滋味。如今,他還能盡自己所能彌補,可海水想要彌補的對象已經不在了。
男生默默看着少女與樹道歉、擁抱,再到親昵撒嬌、低低細語,完全不似隻把對方當成一棵植物,也不是單方面的傾訴。
她是自然的女兒,堅信萬物有靈,萬物自然也對她有情。
盯着那樹,蓦地——如同福至心靈般,天道乾突然産生了一種古怪的想法:如果樹能長出人類一般的眼睛,那麼,此刻,祂除了溫柔地看向海水以外,也一定在看着他。
祂似乎有想對他說的話。而轉瞬間、無需真正開口,天道乾已經懂了。
少年沒有出聲打擾海水,他隻是用口型對樹承諾道:我會守護好她。
我會做到,會讓她沒有顧忌與負擔,去享受所有的快樂與悲傷。讓她盡情走自己的路,去經曆、前行,不必張望、無需回首。
風雪因這諾言而止。盡管夜幕降臨,但天色明顯晴朗了許多,霧霾散盡,月光清明。
無論她回不回頭看她、知不知道此事,天道乾想,他都會做到的。這是屬于他的天道,他會一生一以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