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禦膳房的一切工作結束,容嬌便開始做疙瘩湯。
将醒好的面團揉光滑,随意切成小圓塊放進水中,等到圓塊在其中滾了幾番,再将莼菜和嫩筍絲下進去——有位老太妃對筍子過敏,便也多出了一些嫩筍給容嬌發揮。
等鍋裡的石材都熟得差不多了,容嬌便打入一碗蛋花,再加上些許的熟香油和鹽調味。
疙瘩湯完成之後,容嬌挑了江尚宮素日喜歡的十錦五彩瓷蓋碗裝好,放入保溫的暖木食盒之中,迫不及待地要去送給江尚宮。
“阿嬌,這夜有些深了,你怎麼來了?”采螢是服侍江尚宮的宮女,此時端着水盆要進屋裡,正瞧見容嬌要推門進去,便開口輕聲喚住容嬌。
“采螢姐姐,姑姑是梳洗過,要歇下了麼?”容嬌壓低了聲音,卻掩飾不住眼底的雀躍。
采螢瞧了瞧容嬌手中的食盒,面上閃過幾分不忍與無奈,對容嬌低聲道:“江尚宮已經睡下了,阿嬌,你回去吧。”
容嬌咬了咬唇,柳眉下意識地蹙起:“那、那我明日早點再來看姑姑。”
“阿嬌,你忘記江尚宮之前同你說的話了麼?”采螢歎了口氣,語氣中多了幾分堅定與不讓:“江尚宮生了病,加上這倒春寒,是愈發嚴重了,以後除非有十分緊要的事情,阿嬌你都不要來見江尚宮了!”
“采螢姐姐,我不明白,姑姑為什麼……”容嬌被采螢的話震了一下,随即急急地擡起頭來詢問。
“阿嬌!你要聽尚宮的話!”采螢略微提高了聲音,幹脆地打斷了容嬌的話:“你若是想将尚宮對你的恩情置于不顧之地,你便盡管來就是!”
姑姑這是……鐵了心不想見自己了。
容嬌意識到這一點,不由晃了晃身子,雙手捏緊了手中的暖木盒子,圓潤光亮的指甲因為用了力,泛出慘淡的白色來。
見容嬌受了打擊的可憐模樣,采螢緩了緩臉色:“阿嬌,你乖乖地呆在禦膳房就好,等尚宮的病好了,自然就會見你的。”
容嬌讷讷應了一句,望了一眼光線昏暗的裡屋,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江尚宮的小院外頭正聚着采月等人。
采月瞧見容嬌喪氣地出來,就頗為大聲地啧啧:“喲,這不是最受江尚宮喜歡的容嬌麼,怎麼如今連江尚宮的面都見不到?”
容嬌的腳步略略停頓了一下,對采月平靜道:“姑姑歇息下了,你們且小聲一些吧。”說罷,就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姑姑不見自己,自己晚膳又吃得飽飽的,那這疙瘩湯,該如何處置呢?容嬌兀自在心中苦惱。
采月被噎了一下,目光冷冷盯在容嬌發髻上的水晶簪子,輕哼道:“還嘴硬呢,瞧着吧。”
紫宸殿。
“皇上,您早朝下得晚,午膳沒怎麼動,這晚膳又不合胃口,那總歸得用一些宵夜吧?”盛長福一臉苦口婆心的模樣。
聽到“晚膳”二字,沈陸離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許是禦廚來自北地的緣故,晚膳那一道滿山香炒莼菜裡放多了花椒和生姜,那股子又麻又辣的味道,直接遮過了莼菜的清淡。
又是一道馮太後喜歡,而他沈陸離讨厭的菜肴。
不合口味的晚膳、朝堂難以平息的黨争、馮太後明裡暗裡的阻礙,都叫沈陸離有些煩躁。
摸了摸腰間福字連錦的香囊,沈陸離松了松緊皺的眉心:“不必準備宵夜,朕出去散散心就是。”
盛長福拱手稱是,為沈陸離卸下冠冕,脫下龍袍,換上一件穿舊了的、不打眼的月白色實地棉褂子。
“不必跟着朕,朕一個人就好。”見盛長福有意跟随,沈陸離擺了擺手:“你和楊嬷嬷去替朕,看一看江尚宮吧。”
想起江尚宮身上牽連的幹系,盛長福噤了聲,諾諾看着沈陸離從紫宸殿後門出去了。
月夜風高,仍有細雪若有若無地摻雜在寒風裡面。
吹面拂寒,宮道上已經少見人影。縱然沈陸離撞見旁人,也隻将面容遮在黑暗裡點頭,叫旁人以為他也隻是個宮人。
貴為天子,沈陸離并不在乎自己冠上一個宮人的身份——在他生母暴斃、馮太後收養他之前,他就是個有着先帝血脈的宮人罷了。
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沈陸離漫步到一點暖燈處。
隻擡眼一瞧,沈陸離便是心神一晃。
燈下坐着一名宮女,正抱膝仰頭望月。
小宮女那張嬌面含淚,在暈黃的燈光下,如同被輕紗胧住的泣露芙蓉,叫人無端心生愛憐。
小宮女忽地眼瞳一轉,望見了站在半昏半暗處的沈陸離,呆楞了片刻。
沈陸離也回過身來,定了定心神,正欲開口,卻被小宮女搶了個先。
“你……你吃疙瘩湯嘛?”那小宮女柳眉彎彎,一雙秋水中含着星星點點的期盼。
沈陸離的呼吸微微一滞,原先的繞到唇邊的說辭,也在小宮女的秋瞳中蕩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