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池畔的微風輕拂,蕭淩恒正與沈清安站在水榭邊說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與寒暄。
蕭淩恒下意識回頭,任久言正從回廊處緩步而來。
一個多月不見,任久言清瘦了許多,一襲素色長衫襯得身形愈發纖細,如竹如松。月光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影,仿佛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柔和的清輝。
那人唇角含着淺笑,與沿途的官員一一見禮,舉手投足間盡是皎月般的溫潤氣度。
蕭淩恒握着酒盞的手指微微收緊,胸腔裡那顆心髒像是突然忘了跳動。他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覺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他與這個寒暄,同那個颔首,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側臉輪廓,看着他說話時微微滾動的喉結。
任久言踏入水榭時,便瞧見了站在池邊的蕭淩恒。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借着與沿途官員寒暄的間隙,用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那人。
一個多月的時間,蕭久恒似乎曬黑了些,肩膀也比離京前更顯寬厚,想必這一個月的練兵沒少吃苦頭。
“任大人近來可好?”戶部侍郎劉禹章攔住了他的去路。
“托大人的福……”
任久言含笑應答,眼角餘光卻瞥見蕭淩恒正仰頭飲酒,喉結随着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他指尖無意識地撫摸了下腕間的白玉镯箭,忽覺這盛夏的熱氣愈發燥人。
待走到沈清珏身旁落座,他才敢借着舉杯的姿勢,光明正大地往那個方向看去。蕭淩恒正與二殿下說着什麼,眉宇間那股張揚的神采依舊,隻是眼下多了些青黑。
兩人始終未發一言。
任久言借着替沈清珏斟酒的動作,終于與蕭淩恒的視線短暫相接。不過一瞬,兩人便各自移開目光,仿佛方才那一眼隻是池面偶然泛起的漣漪。
沈清安順着蕭淩恒的目光望去,視線在任久言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回身旁人臉上。他端起酒杯,輕碰了下蕭淩恒的杯沿。
蕭淩恒仰頭飲盡杯中酒,潤酒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他垂眸盯着空了的酒杯,餘光卻仍能看見任久言與沈清珏低聲交談時,眼角微微彎起的弧度。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沈清安語氣随意,眼底卻帶着了然的笑意。
蕭淩恒輕咳一聲:“沒什麼,在想講武堂的事。”
“是嗎?”沈清安似笑非笑,“我還以為是在看郯州的收成呢。”
蕭淩恒手指一頓,随後扯了扯嘴角:“清安…别開玩笑。”
“說起來,”沈清安壓低聲音,“郯州今年大旱,久言這趟差事可不輕松。”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任久言清減的輪廓,“瘦了不少啊。”
蕭淩恒捏着酒杯正要開口,忽聽内侍高聲唱道:
“陛下駕到——”
衆人齊齊起身行禮。沈明堂踏着池面拂來的微風緩步而來,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水榭中央的空席上。
“都坐吧。”沈明堂擺擺手,“今日不論君臣,隻賞這龍池風光。”
沈明堂落座後,目光在席間掃視一圈,最終停在任久言身上。
“任愛卿,”皇帝執起酒盞,“郯州夏收之事,進展如何?”
任久言起身行禮:“回陛下,各縣搶收已近尾聲,新播的稻種也都下了地。”
“聽說那邊旱情嚴重?”
“是。臣與當地老農商議,改用了深井灌溉之法。”任久言聲音平穩,卻不着痕迹地抿了抿發幹的嘴唇。
沈明堂微微颔首:“辛苦愛卿了。”
他忽然話鋒一轉,“瞧着清減了不少,可是郯州的飯菜不合口味?”
席間響起幾聲善意的輕笑。任久言耳尖微紅:“臣惶恐,隻是天熱食欲不佳。”
“既如此,”皇帝指了指侍從剛端上的冰鎮蓮子羹,“這道消暑的羹湯,愛卿多用些。”
“謝陛下體恤。”
席間兩人多次不着痕迹的瞟向對方那個方向,但不知怎的,所有目光均交錯開來,再未對視過。直到晚宴結束,二人都未曾講過一句話,未再對視一眼。
宴會散場,沈明堂回到禦書房,重重跌坐在龍椅上,閉目揉着太陽穴:“這龍池的水汽,半點沒解了暑氣。”
武忝鋒遞上冰鎮的帕子:“八月正是最悶熱的時候,怕是要等到白露才能涼快些。”
皇帝接過帕子覆在臉上,悶聲道:“今晚那倆小的,你可瞧真切了?”
武忝鋒忍不住笑出聲:“年輕人到底藏不住事...”
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隻搖頭笑了笑。
沈明堂扯下帕子扔在案上:“去安排吧。”
他疲憊地擺擺手,“朕沒耐心看他們磨蹭。”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