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北風掠過帝都城牆,城外流民聚集的窩棚區綿延數裡,此起彼伏的啼饑号寒聲混着疫病的腐臭,像一塊爛瘡貼在帝都心口。禁軍已出動四次鎮壓搶糧騷亂,可流民越聚越多,昨夜西市綢緞莊被焚,火勢借着風勢差點燒到王府區。
夜色深沉,沈清安書房内燭火搖曳。
蕭淩恒斜倚在圈椅上,指尖摩挲着茶盞,望着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輕笑:“金吾衛派去的人隻會用強,流民越剿越亂,那群人隻會揮刀,怨氣反倒越壓越重,如今西市夜夜火光沖天。”
沈清安看着蕭淩恒:“淩恒,那些酸儒總說‘民心如水’,你說這水要是燒開了,能否把金銮殿的磚都燙裂?”
蕭淩恒賴在椅子上不肯起身:“民心不過是鍋裡的米,如今那些掌勺的人何時在乎過這米到底是煮成了粥還是飯?”
他眼神中露出少許猶豫:“王掌櫃那邊已讓賭場故意逼死三個欠債的流民,今早屍體剛被扔進護城河。現在全城都在傳,是禁軍克扣赈災銀買通了黑惡勢力。”
沈清安也露出少許愧疚,少頃後繼續說道:“如此添了一把十足的火,父皇已動雷霆之怒,金吾衛将軍還說‘亂民當誅’,殊不知他派去鎮壓的中郎将,靴底隻剩下煙花巷柳的胭脂香。”
他稍稍壓低聲音:“淩恒,接下來就該你上場了。”
蕭淩恒從懷裡摸出疊賬本,推到沈清安跟前:“這是他們的受賄記錄,每筆銀子都落在金吾衛将軍和中郎将名下。那倆家夥平日裡沒少仗着這的名頭撈油水。”
燭火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精光忽明忽暗:“流民不是真的想反,不過是想讨口飯吃。我們隻需讓他們‘看到’敵人,比如散布消息,說赈災糧全進了禁軍高層的私囊。”
沈清安颔首:“賭場、煙館之流,哄擡物價逼死流民,屆時民憤自會指向‘克扣糧饷’的禁軍。”
蕭淩恒:“待騷亂最兇時,我向陛下請命,把中郎将當衆斬首,再以朝廷之名分發糧饷。民心如水,疏導有方,自能平息。”
他輕輕一笑:“流民們要的不過是個‘公道’,隻要讓他們覺得朝廷‘清了蛀蟲’,自然會散。”
沈清安轉頭看向蕭淩恒,目光中滿是信任:“過後我會讓認識的文人在茶館說書、寫小報,把此番‘英雄事迹’到處傳,說你又能打又為民着想。待此事了結,翊府中郎将之位,非你莫屬。”
蕭淩恒聞言,嘴角勾出一個危險的弧度:“我要的,”
他身體突然前傾,語氣輕緩的讓人心顫的繼續說道:“可從來不隻是中郎将這個位置。”
燭火忽明忽暗,二人相視一笑,多年默契盡在不言中。
次日下了朝會,禦書房内,龍涎香氤氲缭繞,沈明堂将手中奏折輕輕合上,擡眼望向肅立案前的武忝鋒。
皇帝指尖輕叩檀木禦案,“你說這滿城風雨,可會是那孩子的手筆?”
武忝鋒垂手而立:“回陛下,事已至此,真假反倒次要。他今日主動請命,便說明對兵權并非無意。陛下既有栽培之心,何不順水推舟?”
“若真是他所為……”沈明堂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慈不掌兵。”武忝鋒聲音低沉,“為将者最忌婦人之仁,過剛易折,過柔則廢,優柔寡斷之輩,難成大器。況且此事流民是真,貪墨是真,他也并不算不擇手段。”
沈明堂微微颔首:“這話說的沒錯,手上不沾血,如何登得上高位?”
他輕輕談了一口氣:“清安也是一樣,他若真想坐這位子,那他也不可太過重情。”
武忝鋒略一遲疑:“那此事是否需要臣……”
“不必插手。”沈明堂擺擺手,眼中精光一閃,“雛鷹總要自己撲騰翅膀。不經曆些明槍暗箭,如何能翺翔九天?”
“隻是……”武忝鋒眉頭緊鎖,“五殿下那邊必不會坐視不理…”
“朕就怕清珏不來摻合。”沈明堂忽然輕笑,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這兩個小狐狸,誰也不能落下。”
窗外秋風掠過,卷起幾片落葉拍打在窗棂上。武忝鋒望着皇帝意味深長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麼,躬身道:“陛下聖明。”
“去告訴兵部,”沈明堂放下茶盞,語氣轉沉,“這次調兵,就按那孩子說的辦。”
他垂眸時像是想到什麼,突然輕笑出聲:“讓他倆鬧吧,不鬧翻不出新花樣啊。”
“臣遵旨。”
武忝鋒正要告退,忽聽皇帝又補了一句:“對了,讓暗衛盯緊些,隻要不鬧出人命,就由着他們去。”
“臣明白。”
與此同時,任久言站在沈清珏的書房内,看着這位皇子擰緊眉毛思索着什麼。二人皆無話,房間内隻剩下窗外的風聲。
少頃,
“久言。”沈清珏忽然開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案上密報,“本王想讓你去當這個監軍使。”
任久言眸光微動,他不動聲色地拱手:“殿下吩咐便是。”
沈清珏擡眼看他,眼神銳利如刀:“你就不問問為何?”
“殿下自有考量。”
沈清珏盯了一會任久言,随後輕笑:“本王隻是不知,此事究竟是否是出自他們之手。”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況且即便不是他們的謀劃,倘若真讓他立了功,至少我們不能一杯羮都分不到。”
任久言低垂着眼簾:“我明白。”
沈清珏忽然笑了,他起身走向窗邊,“記住,他升到哪,你就要跟到哪。“
“是…”
暴亂第五日,流民已聚集至西市糧倉,怒吼聲震天。禁軍持盾列陣,卻擋不住人潮沖擊,場面幾近失控。
蕭淩恒一身玄甲立于高台,身後押着被除冠去袍的中郎将。那人臉色慘白,嘴裡塞着麻核,隻能發出含糊的嗚咽。
“諸位父老!”蕭淩恒朗聲喝道,聲音穿透喧嚣,“朝廷已查明,此次糧荒皆因此人貪墨赈災糧饷所緻!”
人群驟然一靜。
他猛地抽劍出鞘,寒光映着晨霧:“今日,本官奉陛下旨意——斬此蠹蟲,以正國法!”
劍落,血濺刑台。
任久言站在人群邊緣,看着那顆頭顱滾落台階。暴民們先是一愣,随即爆發出震天歡呼。他擡眼,正對上高台上蕭淩恒的目光,那人嘴角噙着笑,指尖卻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劍柄,向台下的他挑了挑眉。
三刻鐘後,糧倉大門轟然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