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該動了!”年逍沒好氣的輕喝一聲,随即從榻上跨下來,“歲宴走水那事兒就該動了,要不是這小子當時昏頭,哪有今天這出。”說着,他還煩躁地擺了擺手。
年逍并不知情當初蕭淩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任久言卻清楚,他聽到年逍這麼說,不由得感到愧疚,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盯着地上那灘尚未幹涸的血迹出神。
一整夜,山莊内燈火通明,下人來回奔走,一盆盆血水從廂房端出,又換上新的熱水。年逍站在廊下,指揮着衆人按部就班的配合着。
任久言坐在榻邊,手指搭在蕭淩恒的腕脈上,目光卻落在窗外。天色仍暗,但東邊已隐約透出一線灰白。蕭淩恒的呼吸總算平穩了些,隻是臉色依舊慘白,額上冷汗未消。
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年逍推門進來,聲音壓得極低:“想好怎麼動了嗎?”
他走到任久言身旁,低頭看向昏迷的蕭淩恒,“直接彈劾?”
任久言的聲音平靜的讓人心顫,“彈劾也是需要證據的。”
年逍眯起眼:“那就按我的規矩來。”
任久言終于擡頭看他,随即搖了搖頭,繼而又看向蕭淩恒。
“他現在躺在這,沒得選。”年逍語氣冷硬,“左金吾衛敢下死手,就該想到後果。”
年逍确實早就猜到左金吾衛會對蕭淩恒出手,這本就在他和沈明堂的預料之中,他也比誰都清楚,刀口舔血的武将哪個不是從鬼門關爬回來的?
可此刻他看着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望着榻上奄奄一息的蕭淩恒,還是感覺胸口堵着一團火,默默攥緊了拳頭。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惱怒的、不知該當如何的站在身受重傷的花太空的榻前。
理智告訴他該按計劃行事,可胸腔裡翻湧的殺意卻怎麼也壓不住。
任久言沉默片刻,忽然道:“得先查清楚,具體是誰下的令。既然要動,那就連根拔了。”
他擡起眼,直視年逍:“左金吾衛到底是如何腐爛的?他們這次派人來殺淩恒,我猜,是為了潺州丁口一事吧?”
年逍沒有回答,他隻是定定的看着任久言的眼睛。
任久言見人不吭聲,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測,繼續說道:“兵不血刃,比刀劍相向更誅心。”
年逍盯着任久言看了半晌,随即聽不出情緒的開口說道:“你們文官,是夠陰的。”他頓了頓,“行,你倆商量着定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到了門口時他卻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甩了一句:“左金吾衛那邊是新上任的将軍齊天寒下的令,至于其…至于證據,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話音剛落,他人已經消失在視野裡。
任久言盯着年逍離去的方向,輕輕閉了閉眼,卻不自覺的緊咬着牙關。他當然明白年逍的意思,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能找到真憑實據最好,若是找不到,僞造也得造一份出來。
但他卻沒留意到對方欲言又止的那半句話。
任久言閉着眼睛強壓心中的波動,他生氣了。
辰時初,沈明堂下了早朝,剛邁進禦書房門檻,就瞧見年逍黑着臉杵在窗邊。
皇帝不由挑眉:“稀罕啊,這個點兒能在宮裡見到你。”
年逍素來不上早朝,更别說這個時辰進宮,今日算是破了例。
“我倒也不想來,”年逍語氣不善,“可不進宮能行嗎?”
沈明堂了解年逍,他光看這人鐵青的臉色,聽這人硬邦邦的語氣,就能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他們闖什麼禍了?”
“他們闖禍?”年逍冷哼一聲,“如你所願,小狐狸和老狐狸對那小子動手了。”
“嗯?”沈明堂腳步猛地停住,“這麼快?怎麼前些日子不動,偏偏今日——”
話沒說完,就被年逍打斷,“不是今日,是昨日。”
他跟着沈明堂走到書案前,“昨兒從你這出去後,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本想出城到山莊裡看看他們二人,結果誰成想,半路撿到個血葫蘆似的人。”
“死了?!”沈明堂聞言,聲音都變了調。
“沒有,活着。”年逍仍舊沒有好口氣,“他要是在我眼皮底下咽氣,這師父我也不用當了。”
沈明堂在龍椅上緩緩坐下,指尖輕叩案面:“既然人都送上門了,正好借這個機會......”
年逍側目冷哼一聲,“你倒是打得好算盤。”
“不是我的算盤。”沈明堂擡眼看年逍,“是他們自己把刀遞過來的。”他頓了頓,“那小子的傷情如何?”
“死不了。”年逍冷冷生硬地回道,“任久言那孩子守了一夜。”
沈明堂點點頭:“那就讓他們自己來辦。”
“你也這麼打算的?”年逍直直的看着皇帝。
“既然挨刀的是那小子,報仇的自然也該是他。”沈明堂慢條斯理地說,“上次歲宴的案子他就沒查到底,如今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年逍眉頭不自覺地擰緊:“你就不怕他們鬥不過那個老狐狸?”
“他們鬥不過,不是還有你盯着麼?”沈明堂忽然笑了,眼裡閃着精光,“我還不清楚你?那小子現在被人欺負成這樣,你能忍住不插手?”
年逍被這話噎住了,他确實盤算着要暗中插手,至少得護那兩個孩子周全。
“你就不怕我鬧大了?”年逍斜眼瞥了沈明堂一眼:“我跟他們可不一樣,我要是想殺人,可從不借朝廷的手,更不會管什麼後果。”
“水攪渾了,才能把底下藏的髒東西翻上來。”沈明堂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再說了...”
他吹了吹茶沫,“你哪舍得替他殺人?你分明是想教他殺人。”
年逍沉默片刻,沒好氣的冷聲道:“你也是個老狐狸。”
沈明堂不置可否,隻是了然的笑着,轉頭跟旁邊的太監說:“拟旨傳于天督府,禦史台那位,可以抓了。”
“陛下,陸大人今日同禦史台幾位大人出城巡查了,兩日後才回城。”老太監輕着聲音說道。
“兩日?”沈明堂側目看着太監,“遲則生變啊……”
沉默半晌,皇帝終是歎了口氣,說道:“罷了,那便等他回來再收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