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絡聲調輕微：“冬燕，攤上我這麼一個廢人不怨你滿心委屈，昨日皇子來過了，與我說了蠻多。我也想透徹了，眼下能依靠之人唯有他。我好過，你們方才好過。”

冬燕喜上眉梢，笑眯眯道：“夫人，您早先就該這麼想！如今您想透徹了，奴婢們定當唯您差遣！”

趙安珞一副悔不當初的表情，歎氣道：“唉，我出院外後你也無事，你與院兒門口那護院相熟，不如為我準備些熱水吧，待我回來沐浴一番更衣後，也好再次邀皇子過來。”

冬燕接連點頭，為趙安珞解開右手腕上的鐵鍊鎖後，帶她尋到楊暄。随後立刻轉身回去，照她的吩咐着手準備。

楊暄的宅院離鸢都城門并不遠，趙安珞腳步虛浮跟在楊暄身後，一路無言。

待臨近城門口，楊暄從小厮手中拿過一個行囊，随手丢給趙安珞，吩咐道：“穿上，别殃及我院兒裡的其他人。”

趙安珞拆開一看，裡面是一件紅色牡丹鬥篷。她知曉，他是故意而為之，他在試探自己最後的底線。

她裝作不在乎，一言不發披上他精心為她準備的“厚禮”。

城門前，聚集的百姓尚不算多。楊暄們一行人立于角落，但卻是最佳“觀賞位”。

因天氣寒冷，官兵的行為異常粗暴，斷臂斷足随紛揚的雪花往下落，膽小的百姓蒙住眼，不敢細看。

趙安珞像被掏空内裡，且被擱置已久的木雕，靜靜的立在白雪皚皚的原地，麻木的望着城牆上密密麻麻數百具屍首。

以往打完勝戰，天子賞慶功宴時，兄長趙銘淵總愛帶着這些亦如家人般的飛魚精銳，在她閨房前堆滿他們在各處收集的奇珍異物。如今，她甚至連誰是誰都分辨不出。

小腹處一陣陣抽疼，若比起心中的悲痛，這種痛覺又算得上什麼？

趙安珞蒼白的臉上透出一股死灰，她啞聲問道：“我阿爹，我兄長待你不薄，為何一定要趕盡殺絕？”

楊暄湊近趙安珞耳畔：“隻能怨你父親不肯與我走同一條道。”

圍觀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更甚者，專門背着爛菜葉，嘴裡嘟嘟囔囔咒罵着，手上扔爛菜葉的動作不斷。

茫茫人群中，趙安珞與景舷四目相撞，兩人遙遙相望。

她早已沒有了貴女的姿态，哪怕相隔甚遠，景舷也明白，她此刻雖沒有哭，但她的心定是在流血淚。景舷攥緊雙拳，仿佛控制不住般，隻想帶她脫離楊暄的“魔爪”。

趙安珞看出了景舷的意圖，她向他搖頭，向他擡起血迹未幹的右手。

景舷懂，那是兩人分别前約定宜動手的信号...

待趙安珞再次回到客室，客室已大變樣。冬燕帶頭收拾了室内，也在塌前備好了浴桶，護院正一前一後往裡面倒置熱水。

冬燕奉上幹淨無瑕的裡衣，神采奕奕道：“夫人，需要奴婢伺候您沐浴嗎？”

趙安珞搖搖頭，“我需先泡，你兩刻鐘後再進來為我更衣。”

冬燕點頭道是，離開前甚至貼心的為趙安珞關閉了那扇僅有的窗。

褪去紅色牡丹鬥篷，趙安珞邁進冒着熱氣的浴桶。她痛苦地蜷縮着身子，死死咬住虎口處，哆嗦着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哭聲。

不到一刻鐘，趙安珞起身。她并未擦拭身體，直接套上冬燕準備的裡衣，在外穿上素淨的外衫。接着将鬥篷、孝衣擰成繩，站在浴桶外的木階上，把這條“繩”高挂房梁之上。

為了确保這條“繩”足夠穩固，她又拿起楊暄束縛自己的細鐵鍊，一端緊繞鬥篷，一端緊繞孝衣，結成死結狀。

原本這條細鐵鍊兩頭都上鎖，想必是大意的冬燕方才收榻時，忘記鎖住細連接柱子那一端的鐵扣。

趙安珞沒有遲疑，堅決将鐵鍊部分往脖頸上套了一圈。

“阿爹，阿兄，我趙家諸位精銳兄長，你們命喪飛魚關，皆是因我錯信楊暄這畜生；念榕，怨我牽連你，讓你豆蔻年華便命喪于此...望你們寬恕我...”

這一刻，她是自由的，勇敢的！她沒有掙紮半分半毫，終于在失感中如願見到了那些人...

延皓二十四年，九皇子楊暄的私宅遇襲，死傷過半，叫聲凄慘。

那名宛若從地獄中而來的男子，鮮血染紅了他所執之劍。

眼前猩紅一片的混亂與他無關，哪怕身中數箭，他也護好懷中那具已經僵硬的身體。一步一步，帶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