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和台頂端是一座巨大的鐘,巍然不動,恍若巨山。
四根巨大的白玉柱分别矗立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青龍、白虎、朱雀、神武四大神獸雕刻其上,威風凜凜,眸光威嚴,仿佛看盡整片辰和大陸,一切罪惡在他們眼中皆無處遁形。
辰和大陸六位最尊貴的領導者伸出右手,同時向銀鐘注入靈力。
霎那間,辰和鐘被催動,發出“铮”的一聲嗡鳴,朝周圍迅速蕩開磅礴的靈氣。這靈氣乃是方才所注靈力的千倍萬倍,它散入各處,滋養這片大陸的所有子民。
靈氣所經之地,草木飛長。
修煉者順利突破瓶頸,垂危者病痛奇迹般消散,良善之靈物提前化形,在殿内山間奔跑,享受着擁有人身的美妙感覺。
這便是祈福——為辰和大陸祈福,為生長在辰和大陸上的悉數生靈祈福。
古老的儀式被統領者們一代代傳承下來,攜帶着他們的意志,祝福這片大陸生生不息,代代不止。
……
祈福儀式結束,衆人循着一列侍女的引領在殿内落座用膳。
餐幾上,珍馐琳琅,觥籌交錯。幾名身着飛仙裙的樂師跪坐在殿中央撫琴奏曲,優雅樂音自手中流淌,為宴會更添幾分雅緻。
桌上菜肴冒出縷縷熱氣,熏得雲芙鼻尖冒出細小汗珠。她一邊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臉,百無聊賴地搖晃手中的琉璃盞,看茶水在裡面打轉。
她和雲祁分别坐在靈後的兩側,再加上雲祁修為不夠,不能用傳音,導緻她沒辦法用聊天來打發時間,無趣極了。
旁邊的盛知菀一轉頭看見她這副做派,假裝不經意地咳了兩聲。聽到“警告”的雲芙飛速放下茶杯,脊背比筷子還直,咧嘴沖她笑。
她将頭轉回來,隔着一段距離觀察起坐在斜對面的謝淮嶼。
那人動動手腕,露出食指上的玄色戒指,惹得雲芙眼睛一亮。
三大族以外,還有另一個無法被忽略的存在,那就是魔。
魔誕生于這個世界的陰暗面,操縱強大的邪力與正道為敵。
藏書閣的書中提到過,千年前就曾有魔族在三族中卧底,依靠各種陰險手段影響修士的心智和修行,意欲滲透修真界,占領整個辰和大陸。
顯而易見,他們的計劃被識破,沒有達到目的,成了一盤散沙。
為防止再有此類事件發生,三族吸取教訓,聯合制定聲明昭告天下,從此正道修士見魔即誅之,包庇魔族者則視為叛出修真界,歸為三族之敵。
無論哪種魔,都貪婪而危險。
而謝淮嶼手上那枚戒指由鏡骨制成。
鏡骨是鏡魔體内特有的一塊骨。它能夠将人内心最恐懼的事物無限放大,織造出宛若噩夢的幻境,讓目标深陷其中,痛苦難抑,最終被鏡魔悄然蠶食。由鏡骨改造而成的也是不可多得的、擁有較強迷惑能力的法器。
就沖這一點,她斷定,謝淮嶼絕對和傳言中一樣“愛玩”。畢竟鏡魔可不常見。若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天都的話就更不必說了。
雲芙摩拳擦掌。她對于與自己一類的人向來是惺惺相惜的。
許是她的視線過于炙熱,對面人忽然掀起眼簾,猝不及防的對視使得雙方都怔愣一瞬。反應過來後,雲芙率先移開了眼睛,看向别處,假裝無事發生。
對視的幾秒裡,謝淮嶼想起了她的名字。
雲芙——好像是這麼寫的。
倒也不是他有多關注這位靈族帝姬。
之前在天都時,陸不休那厮總在他耳邊念叨雲芙。怎麼說的來着?哦對——
“風靈天境那位小公主可是靈族年輕一代最強的!據說長得特别特别美,比喜歡你的那什麼,風家大小姐還漂亮,”陸不休手舞足蹈地講,“隻是她不怎麼出風靈天境,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到。”
他甚至今天早上出門前特意收拾了一番,說什麼萬一被帝姬看上了怎麼辦,還傳訊讓謝淮嶼也打扮打扮。
當然,此等行為成功換來了“不解情愛”的天族三皇子的嗤笑。
“有病就去治。”
然而大典前聽到妖王的話,謝淮嶼鬼迷心竅往對面看了一眼。
不可否認,雖帶着面紗,但她看起來的确比天都那群麻煩小姐好看許多。
……
祈福大典接近尾聲,衆人聚在辰和台邊寒暄告别。
雲芙默默盤算應當找個什麼時機溜走。身側傳來低低切切的說話聲,她循着聲音側首,望見謝淮嶼的側臉,正和身旁男子說什麼。
她不動聲色向旁邊挪了幾步,試圖聽清他們的對話。
“無妨,我給父君傳音,告訴他我們先走,過幾日再回天都。”
“行。”
雲芙輕易便聯想到謝淮嶼經常在外遊玩之事,方才未做完的決斷當下立即有了結果——她跟随謝淮嶼一道。
她的想法很簡單。
既然謝淮嶼愛玩,跟着他定能有許多熱鬧可湊,亦或者他是出去誅魔什麼的,她也可大展一番身手。順便觀摩觀摩謝淮嶼的實力,找機會與他打一架,看看她與這位天族的天驕到底誰更強。
誰能想到尊貴的靈族帝姬最大的愛好之一是和人打架。
謝淮嶼的确很快便離開了。雲芙有些急,怕晚了把他們跟丢,但其他人都還在,又是靈族主持這場典禮,她沒有理由提前離場,隻得屈指彈出一道靈力先追着。
*
雲芙抓了抓發尾,有些煩悶。
怎麼還沒到。這三皇子到底要去哪?
大典結束後,一進入飛舟她就鑽進自己的房間,找借口将聽風聽雨打發了出去。提前寫好的“告别信”被她“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屋子裡便沒了人影。
沒辦法,靈君不同意,隻能先斬後奏。她相信阿娘會哄好他的!
循着靈氣的指引很快便追上了謝淮嶼他們。
她斂去身形與氣息,遠遠地綴在兩人身後。
途中她已經從腦海中挖掘出與謝淮嶼同行的人的身份。
天族陸家的嫡子,陸不休。那天祈福大典也在,就跟在陸家家主身後。
倒是沒想到他竟與謝淮嶼關系不錯。
不知打了第幾個哈欠,她聽到陸不休說到了。
飛劍總算落地,謝淮嶼卻沒有動作。
背影僵直,沉默注視着前方。
雲芙不明所以,隻得加快速度。
接下來看到的場景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
原本應當平凡但熱鬧的小村子,此刻已變得破爛不堪。比地上散亂的農具和衣物更多的,是人。
橫屍遍野。
死去村民的骨頭悉數被抽走,隻剩下些皺巴巴、軟趴趴的皮囊癱在血迹斑斑的地上。
結界撤去,響徹天際的哭喊聲仿佛要把耳膜震碎,五髒六腑也被揉作一團。
雲芙第一次直面如此殘酷的場景,心髒如同被絲線纏繞、收緊,隻餘下細細密密的疼痛。
她聽到陸不休悲憤罵了句髒話,随後是長久的沉默。
無人說話,唯有悲哀在寂靜中發酵。
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裡,他們找到了魔氣的主人。
那是隻骨魔。
彼時它正吸食一名村民的骨肉,周身魔氣濃厚,拼作身體的幾塊黑色硬骨泛着詭異的紅光。裂口間溢出“嘎吱嘎吱”的咀嚼聲,仿若老化破舊的木頭搖椅,讓人頭皮發麻。
寒光驟然迸發,抓着殘軀的手骨被劈裂。不待它反應,淩厲劍光接踵而至,碎骨撲簌簌墜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