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冷笑,青柳般的女人一手扶在櫃面上,道:“不是掌櫃的你說,幫你看店半刻鐘,對待店裡來往的客人,要客客氣氣的招待?”
“是……是我說的……”
“他娘的!這掌櫃的真不是人幹的!老娘真是昏了頭了來給你看店,早知道招待人這麼麻煩老娘早他娘的一把火給這裡全燒了,半刻鐘的店看了半個時辰,掌櫃的你還回來做什麼?回來給我遞澆了油的火把連你也一塊兒燒了得了!”
三娘一邊說着,一邊猛然伸手奪了漢子的那柄出鞘的長刀,夥計沒有看到她是怎麼出手的,隻看到虎背熊腰的男人愣愣地被三娘一腳踹翻在地上。
接着是暴雨般密集的拳腳落在彪壯的肩頭,打得魁梧的男人肩膀一寸一寸落下去。
“竹葉青?桂花釀?你他娘的在這裡挑什麼好酒!隻有燒刀子!隻有燒刀子!要不要?問你他娘的要不要?”
又是一腳,緞面織錦的繡花鞋踩住漢子的後頸,欺霜賽雪的蔥白腳腕下是漲得通紅的耳朵,一塊橫肉緊緊貼着黃沙掃過的青石闆,悶悶哼哼的聲音從腳下傳來。
三娘把腳挪開了,又輕輕收回來,柔柔的問:“客官說了什麼?聽不清。”
在水面漾起漣漪的那枝青柳一瞬間又回到了這間屋子,剛剛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另一個女人動的手。
夥計打了個哆嗦,眼神落在地上男人滿是沙碛的绛紫皮袍上,知道自己不是做夢。
“問你呢,燒刀子還要不要?”三娘有些不耐煩地踢了漢子一腳,語氣卻還算柔順。
漢子這才踉踉跄跄的從地上爬起來,撿了自己落下的長刀,一邊跌跌撞撞往門外跑,一邊回過頭來撂狠話:“算……算你有種……”
“真是的,問他要不要燒刀子,算我有種是怎麼回事兒?”三娘一臉無辜地看向年輕夥計,片刻後擺了擺手,“他不要就算了,給我來兩斤,把桌上的青玉杯換成大碗,快些上。”
夥計點了點頭,舀酒時忍不住又看她一眼。
輕盈搖曳的身影端了小方桌上一碟沒吃完的花生米,朝角落裡的客人走去。
瑟瑟秋風呼啦啦地拍着木條支起的薄薄窗扇,三番兩次都像是要把木窗狠狠打下來,但有那支細細的木條撐着,窗棂總是将傾未傾。
周月就這樣一手撐着腦袋,看秋風拍打窗扇,聽窗外像鬼哭一樣的風嚎。
日頭升在黃沙丘土的正上空,翠金色的日光透過窗戶木檩間的縫隙印到她的半邊側臉,鬓發起飛時,露出她金色日照下一雙琥珀一樣的眼睛。
“在看什麼?”
三娘彎下細腰順着她的眼睛往窗外看,人也沒有,馬也沒有,不懂她為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兩條白玉般的長腿輕輕往另一條長凳上一搭,三娘在周月對面坐下,也學着她的樣子撐起腦袋,上下打量着她。
一身淡墨色的右衽窄袖衣,發間束起一條青色的長帶,臉上沒有脂粉,身上沒有首飾,要不是桌上還放着一隻瓦藍色的棉布包袱,簡直讓人懷疑她是特意來這間客棧看風景的路人。
“你會功夫是不是?”三娘又問。
周月沒有說話,還是偏頭看向窗外,臉上神色漠然得仿佛桌上并沒有其他人坐着。
“你不說我也知道,妹子,雖然你沒有帶刀,也沒有帶劍,可是——”三娘賣了個關子,話音拖長,斜着眼看她,但她還是毫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客棧裡沒有人說話似的。
三娘讨了個沒趣,也不生氣,自顧自地将花生扔進自己嘴裡,道:“可是你走路沒有聲音。”
“隻有練武的人,走路才像你那樣,用腳尖踩在地上,而不是腳闆先着地。”
“讓我猜一猜,你明明有一身的功夫,卻不喜歡拔刀來救我這樣的弱女子,說明你不是什麼正經人。”
周月轉過頭來看她一眼,衣衫不整的女人白花花的胸脯墊在桌上,兩肘懶懶地撐在生漆的桌面,眼角薄薄的一寸殷紅,兩人真要比起來,還說不定誰是真的不正經。
“看我做什麼?難道說錯了?”三娘又往自己嘴裡扔了一顆包着紅衣的花生米,道:“隻有來路不明的習武人,才不會輕易在江湖裡出手,因為他們背後沒有大門大派的福蔭,也沒有親族世家的護庇,天下間行走,總歸要比其他人更小心些。”
“小妹妹,你到底做什麼營生的?”
一壇黑甕沉沉地被年輕的夥計搬到桌上,夥計摘下甕口蓋住的兩隻大碗,看了看三娘的眼色,一隻擺在她的面前,一隻擺在周月面前。
火燒般的酒香順着甕口輕輕地溢向四周,一陣風起,醇烈像斤斧的香味就沿着秋風在屋内打旋兒,像細煙一樣悄無聲息地竄進人的鼻子。
周月皺着眉頭起身。
她向來不喜歡喝什麼水酒,也不喜歡和别人有什麼瓜葛,做他們這一行的,最重要的是刀快手緊,喝酒誤事,活人也誤事。
“哎,别走啊!”三娘伸手去捉她的手腕,卻被她偏閃躲開。
“我雖然猜不出你的來路,但卻知道你要往哪裡去,你在等二公子的馬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