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遠按住下颌,骨頭都要碎裂般刺痛,聽聞此言,驚懼擡頭,但見那貌若好女的少年含着甜甜的笑,眸中流光,天真純粹:“畢竟,我可不能讓她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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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領着卿德甫到了案發現場,那屍身脖頸上劃開血淋淋大口,身下一灘鮮紅。
“如何我們趙六送個花,連銀錢都沒拿到,還死在了回來的路上?”
為首之人年歲不大,約莫二十出頭,穿着一身對襟短衫,氣勢洶洶,引發一堆人跟着嚷嚷,周圍燈火也接連亮起。
卿德甫臨危不亂:“府上走水,想來是府上下人一時疏忽,至于趙六之死,确實與我府無關。”
誰知那花月閣的人不依不撓:“趙六平常最為老實本分,又沒有什麼仇家,身上也無銀兩,隻是送了趟鐵線蓮,如何就找來殺身之禍!”
卿如意急匆匆趕來,撞上的便是這樣一副潑皮無賴般的場景。
說完,那人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卿如意惱了,放在現代,這不就是大馬路碰瓷嗎?
“我倒是好奇,我們卿府有何理由來害一個普通仆役。”她推開人群,大聲質問,那人悄然瞟了眼少女,神色微變,繼續聲淚俱下——
“這黑衣人夜襲相府,甚至引發大火逃路,奴和幾個随同瞧得清清楚楚!誰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們得罪了什麼人,牽連了送花的趙六。”
卿如意陷入沉思,一時未答。黑衣人一事,既是他們都已知曉,反而更能敲定花月閣同黑衣人脫不了幹系。
這一句話無異于石頭擊打水面,登時人群炸開了鍋。
人人皆道,卿宰相是最體恤民衆的清官,怎麼會鬧出條人命?
甚至又有人小聲嚼舌根,道他們做官的最擅長表面功夫,外表光鮮亮麗,内裡肮髒龌龊得很。
看熱鬧的,同情可憐的都有,卿德甫胡子都快氣到天上了,也不管什麼溫良恭儉讓了,脾氣說來就來,卿如意一把拉住即将大發雷霆的父親:“好,我先問你,你是何時來的此地?”
“奴才來沒多久,因着趙六久久未歸,誰知見到這駭人一幕。”
卿如意冷笑:“才來卻看見了我府上賊人,又說是因着那賊子才起的火,可分明火滅了多時,歹人也早無蹤迹,你這時間完全對不上。”
“撒謊也不事先打個腹稿。”她環視周遭,擲地有聲,“即刻去報官,愣着做什麼?”
夜風帶着春的濕冷,這下所有看客也都清醒了,其中幾個依言照做。
卿德甫也平息所有怒火,訝異于閨女頭一遭的沉穩,卿如意回首看向父親,語氣鎮定——
“阿爹,我先回府上一趟,阿爹留在這。已是深夜,衙門仵作定然睡下了,唯有阿爹出面,此事今晚才能解決,必須今晚解決,切不能讓黑衣人逃了。”
卿德甫欣慰點頭:“正合我意。”
卿如意一路幾近于跑,方才那花月閣的人倒是提醒了自己,起火突然,原因不明,偏生黑衣人也恰巧出現,巧合如斯,定然有詭。
她拉住銅環打開大門,丫鬟碧桃一個飛撲,淚眼漣漣:“小姐!你終于來了!府上死人了!”
卿如意腦中嗡地巨響,她回想辭緣那甜甜的笑,一把扣住碧桃肩胛:“誰死了?說清楚!”
“就是順應老爺指示,查明府上出入明細的龔三。”
卿如意揪緊的心陡然一空,血液都好似恢複了流動。
她松了口氣,迅速向逢霖墅方向走去:“死了多久?”
“血尚未凝固,兇手無從得知。”
“此次縱火原因為何?”
“這飯堂木柴火星未消,機緣巧合下竟是走水了,這家班戲房又離得太近,連着一片都陷入火海。”
很合理,又萬般不在理。
這空氣潮潤得都能掐出水來,如何會燒得這般誇張?
“奴婢聽說,最後一個離開飯堂的人,是……”碧桃存留淚痕,小心看了眼卿如意臉色,“是辭緣。”
翹頭繡鞋停在原地,卿如意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她二話不說,扭頭調轉方向,碧桃緊跟其後,卻被她叫停。
“我自去廳堂,你速去案發現場,守着别讓他人靠近。”
卿如意握緊了拳頭,耳畔隻能聽見自己咚咚心跳,大腦都好似缺血了般,眼前發黑。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回想他種種行迹,一切都好似别有用心。
他為什麼要她的鐵線蓮?又為何會在三更半夜着火之際,卻冒然現身于竹林?卿如意一顆心都如墜深淵。
不,她的小白花,怎麼可能是那種歹人呢?
他素來聽話、乖巧、懂事——不,他真的如表面上的這般溫順嗎?曾幾何時,她也不是沒有多想過……
她站定腳步,廳堂格扇門倒映她漆黑身影,手指都在顫抖。
門沒鎖,她輕輕一推便開了,月色打入室内,那漂亮的少年正守在階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門方向。
看到來人,他揚起嘴角,淚痣點得他笑靥如花,純良又無害:“師傅,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