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陳迹舟的身邊,晚風都輕了很多。
站點是熙攘熱鬧的大學城夜市,出攤的鋪子散發誘人的食物香味。
剛剛成為大人們的學生在這裡悠遊地生活着,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像兩顆天真清澈的水滴,融入了自由廣闊的人海中。
江萌拉着書包帶,左右看看:“你想吃哪家啊?聽說這兒有個雲南菜不錯。”
他本來也沒什麼想法,“都行。”
陳迹舟走在前面,忽而耳邊傳來一聲:“诶等一下。”
江萌說着,回頭看到路邊某家小店,于是将他往回拽了一把。
“冰淇淋。”
她說着,抓得并不牢固的手心滑落,不小心拉住了對方的手。
陳迹舟還沒反應過來她想幹什麼,但在握着手的這一秒裡,兩個人都有所停頓。
震驚的江萌倏然回眸,手心像被出鍋的蒸汽燙得發痛,立馬要松開。
江萌試圖放開手,但他反而緊緊地收了一下骨節。
陳迹舟不經思考做了一個反握的動作,像要把這份觸碰無道理地延續下去。
江萌更為迫切地,幾乎是用甩開的動作,脫離了他的掌心。
潛意識替親昵行為做出的反應。
一個想要握緊。
一個想要逃離。
江萌終于收回手,小跑了幾步到那家店門口,踩上店門口的小台階,若無其事地重複一遍:“我想吃這家店的冰淇淋。”
陳迹舟看着她發紅的耳朵。
臉紅不一定是因為害羞,也可能是因為驚慌失措。
“……嗯。”
在台階之下,他背過身去,沉默等候。
陳迹舟把手塞回褲兜。
晚風吹散手心裡的餘溫,也吹走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牽手是不被允許的。
過了會兒,江萌湊過來,在他耳邊偷偷地說:“完了,我沒帶多少錢,我發現他家好像有點貴。”
他本來看着地上,走神似的,沒應聲。
江萌以為他沒聽清,正要再說一遍,陳迹舟轉過頭,看向她,嘴角扯出一個笑,“跟我出來還擔心錢,陳老闆的外号要還回去了。”
她看看他沒有笑意的眼睛。
長街盡頭,一輪橙色的太陽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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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班長宋子懸在課間給江萌遞了個話:“李疏珩說放學等你,他們體育課,你路過操場的時候找他一下。”
江萌擡臉問他:“有說什麼事嗎?”
“好像有東西給你。”
“好。”她點頭。
李疏珩在美術班,他們的畫室不在這棟教學樓,江萌跟他很少碰上。
她按宋子懸的指點去了操場。
江萌過去的時候,學生們剛做完仰卧起坐,正在整理場地。
她遠遠地看到李疏珩拿着墊子進了體育館的器材室。
江萌和李疏珩并不算很熟,隻是分科之前同班,有一陣子坐過前後桌,聊天聊得挺多的,她對他印象最深的兩點:他的爸爸是初中一所私立學校的老師,其次,他會攝影。
他經常在空間曬攝影圖,水平可圈可點。
于是她征選書模之前想起來,身邊有個能借用的人才,想讓李疏珩幫她拍幾張照試一試效果,好看的話當做她的模卡也不錯——聽說專業模特都有這個東西。
李疏珩一回頭,江萌就站在器材室的門口,沖他笑:“嗨!”
見她過來,他把書包取下、打開,從裡面拿出一份相片袋:“我姑姑出遠門,等了一個月照相館都沒開,我周末找了個地方幫你洗出來,我想的是就算用不上,你的照片還是給你。”
江萌還沒看照片就說:“真是麻煩你了,多少錢我給你吧。”
“不用,這點錢。”他默了默,随後說,“你請我吃個飯好了。”
這話可能是在開玩笑。
但李疏珩長了一張正統書生的臉,單薄的鏡片讓他顯得斯文、正經。就算面露笑意,也隻是嘴角翹起一點微弱的弧度。
男生的身上有着清冷纖弱的藝術生氣質,倒不是體态多麼弱不禁風,是她常常覺得他的眼中似有成堆的雲淌過,而天空的底色并不是晴朗的藍,是雨前憂郁的灰。
他學了美術,骨子裡卻沒有任何濃墨重彩的成分。
即便話語裡有打趣人的意味,也無法讓氛圍流露出輕松自如的歡樂。
江萌:“我還是給你錢吧。”
李疏珩笑了。溫淡、輕聲:“讓你為難了嗎?”
他說:“開個玩笑,真的不值錢。你要是非要給錢還不如還給我,太傷感情了。”
江萌點頭說:“好吧,那謝謝你。”
“客氣。”
話音剛落,剛被風帶上的器材室老舊的門被“嘭”一下推開。
陳迹舟每天放學會在操場打會兒球,今天場上有人多領了一個球,他是過來還球的。
驟然亮起的天光鋪在室内的兩人身上。
他們同時擡頭。
陳迹舟也愣了下。
他本來和外面一起過來的同伴聊天,臉上還挂着輕微的笑,這會兒腳步頓在了門口。
緊接着,他用近乎逃避的姿态,下意識地把門又關上了。
江萌的身上暗了暗。
沒過幾秒,門又被一下推開。
兩人再度混亂擡頭。
有人終于想起來,他是來還球的。
外面男生意識到什麼:“怎麼了,誰在裡面?”
陳迹舟沒進門,遠遠地把球往框裡一丢,堪堪從李疏珩的後背靠肩膀的高度擦過,但又沒有碰到他。
他再次關門時,回答了一聲:“沒誰。”
江萌的視角看那顆球飛起的角度十分驚險:“……吓我一跳。”
李疏珩定格在原地。
他低着頭想,其實并不險。
對球技高超的人來說,球飛出去的唯一路徑被牢牢掌控在手,差一點出錯的假象也好,化險為夷的結果也好,其實都在預判之中。
“你不要緊吧?”
江萌見李疏珩輕輕搖頭,舒了一口氣,随後斜了一眼窗外:“沒輕沒重的,一會兒我替你罵他。”
陳迹舟把門關上那一刻,李疏珩的視線平移過去,隻看到背後的門闆上裝着足球的兜網在搖晃。
江萌在興緻不錯地翻着照片。
他知道,她是不會罵他的,這話很排外,是一種護犢子的衍生姿态。
暗下來的器材室裡,李疏珩把書包背上,江萌還在欣賞照片,他靜靜地看了看江萌的臉,大約半分鐘出聲:“出去說吧。”
江萌和李疏珩聊了會兒天。
江萌是動靜皆宜的性格,她是動是靜,取決于和她相處的人是什麼樣的。面對李疏珩這樣溫文爾雅的男生,她就會很講禮貌,帶有社交性的友好,而不存半點親近的私心,替這類人維護好他們自帶的隐形邊界。
江萌覺得她和李疏珩身上是有相似之處的。
同為教師子女,背負了一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