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宿真的在家裡翻箱倒櫃,翻到了那一張勾起他回憶的照片。
最後,他把兩張照片疊在一起,給江萌看。
兩張照片上的江萌都是側身往右邊鏡頭看的姿勢,帶了一點笑容,所以才會被他認為有相似之處。
不同的是,小時候這張照片,她是被爸爸抱着的,媽媽站在旁邊,拍照地點在一個園林。
年輕的父母都是數一數二的高顔值,二十幾歲的時候,似乎都不是現在這樣不苟言笑的樣子,背景的綠蔭讓她仿佛感受到兒時那陣溫暖的風。
江萌翻到背面,是爸爸十幾年前的字迹:「寶貝的第五個生日」
江宿說:“是不是一模一樣?”
江萌握着照片,覺得深處震蕩,害怕說話聲音發顫,隻能合着牙,簡單應答:“嗯。”
很奇怪,如果他總是硬邦邦的,江萌都快習以為常了。
但凡收到一點善意,迷茫的思索就會無法停止,讓她酸楚。
江萌的指尖碰在這行字上面。
她很久沒有接近過,如此直白磊落的愛。
可是從哪一天開始,就要變得那麼小心翼翼了呢?
感情裡最大的殘忍是忽冷忽熱。對人傷心,一定是因為還有期待。因為擁有過,所以才企盼着失而複得。
照片底下壓着書,書上的詩文寫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少女時期對于愛的渴望,偏偏得到最殘忍的解答。
夜裡,江萌找了個催淚的電影看,兩個小時之後,枕頭都濕了。
她才想起來還有張卷子沒做完,擦擦淚坐起來,想問問陳迹舟他們班有沒有提前做這張,于是打了個電話給他。
好一會兒,對方才接。
江萌喊他:“陳迹舟。”
他聲音很低,非常含糊,像是在把臉埋在被窩或者枕頭裡說話:“怎麼了?”
江萌一驚:“你睡着了啊?”
她這才看了下時間,都快一點了,她以為他會每天熬夜打遊戲的。
靜了幾秒,接下來的這聲回答沒在枕頭裡了,清晰了許多,可能是他把被子掀開了:“沒呢。”
江萌本來想說,睡了我就不打擾你了。
但他又非要說沒睡。
她忽然忘了通電的本意,默了默,輕輕喊他:“陳迹舟。”
“嗯。”
“陳迹舟。”
“江萌。”
“陳迹舟。”
他笑了,淺淺清清的少年音很動人:“我的名字這麼好聽?”
這時的聲音顯然已經醒了。
江萌像是在做一個測驗。
她很想要證明,這世上有人不會對她冷暴力,會讓她每句話都得到回應,讓她不擔心說完這句就冷場。
哪怕她隻是煩人地重複他的名字。
因為存在這樣的人,所以總委屈地認為,她不該遭受那些冷落。
“陳迹舟。”
“再不說事我挂了。”
她聽到他起床走路的動靜。
“你幹嘛去?”她問。
“找水喝。”
她聽着那頭的動靜。
他推開廚房的拉門,打開冰箱,拿礦泉水。
等他那頭再靜下來,江萌說:“你怎麼不挂?”
陳迹舟:“等你說話呢。”
“我沒什麼事,”江萌的語氣有愧疚,“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不是說了我還沒睡呢。”他喝完水了,關上冰箱門,往回走,懶洋洋地催,“趕緊說吧,什麼事啊。”
沉吟了片刻,江萌讷讷地說了一聲:“真的沒事。”
陳迹舟也安靜。
他沒批評她,沒有不耐煩,他就沉默地等着她開口。
她此刻思維鈍緩,過很久,不見那頭出聲,又小心地喊他:“陳迹舟。”
“還在呢。”
他低沉的聲音仍然親近耳朵和心室,讓她安心。
最後,江萌終于放過他:“我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晚安。”
陳迹舟默了默,聲音涼涼的:“你最好真的沒事。”
然後他說:“晚安。”
江萌自己把那張卷子做完了,她這會兒還沒什麼睡意,可能是那個電影後勁太大,她打開q.q,又找到A:「你還在嗎?」
A:「嗯」
江萌:「這麼晚」
A:「工作」
江萌:「你做什麼」
A輸入了半天,發來一句:「藝術,晚上才有靈感」
江萌:「哦,那你幾點睡?」
A:「看我有靈感到幾點吧」
江萌:「那你先搞你的創作,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點長,我慢慢打字。你要是睡覺,明天起來看也行」
A:「好」
江萌給他說的故事,是幾米的《星空》。
一個孤僻的少女,和一個孤僻的少年,因為難以融入這個世界,相約逃離生活的城市,流浪到山裡看星空。很長的幾段文字發過去,江萌講得很細緻,她說:「這是我小時候,我父母帶我去新華書店讀的繪本。」
A很認真地讀完了:「很有深度,也适合成年人看。」
江萌:「媽媽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長大了,他們也不會陪我看了」
A:「可以換種方式去感受,如果我是你,我大概會試一試成為故事裡的人」
江萌:「怎麼試?」
A:「比如看星星,探險,私奔,任何角度都可以啊」
私奔?
對她來說有些刺眼的詞彙。
她跟誰私奔啊?
江萌:「好荒唐」
A:「你應該說,好浪漫」
江萌:「……我隻會覺得很危險」
A:「書呆子」
江萌沒跟他擡杠了。
她很喜歡有人陪她熬夜的時光,不過怕打擾他工作,她盡快說了晚安。
手機的兩端,都在清醒地熬過綿長的夜。
江萌并不是從小就乖順。
她躺在床上看天花闆的時候,想起以前。
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回被媽媽批評,她鬧脾氣格外嚴重,哭得震天響,在書房工作的江宿實在受不了,不顧小孩子大冬天隻穿着線衫,就把她拎到門外:“哭完了再進來。”
隔一道門,江萌聽見葉昭序罵他:“你幹嘛把她鎖外面?”
江宿冷冷:“既然你教不好,那我替你解決。”
江萌有時覺得,她隻是父母較勁的工具。
家門口黑燈瞎火的,她坐着害怕,過一會兒哭哭啼啼地走到樓下鍛煉的器材區,一屁股坐在跷跷闆上。
那天陳迹舟回來很晚,興緻不錯地提着他新買的機甲玩具,路過社區的器材區,結果發現大晚上的這裡居然還有人。
他發現她隻穿了薄薄的線衫和線褲,十分震驚:“你被逐出家門啦?”
江萌看看他,紅彤彤的鼻子鼓了兩下,差點又要哭了。
陳迹舟趕緊過去,拉着她的胳膊要把人拽走:“别哭,你别在這裡挨凍啊,去我家。”
江萌把手拽出來,執着道:“不去,爸爸媽媽會給我開門的。”
陳迹舟又扯着她,立刻拐了個彎:“好吧那回你家,我幫你把門敲開。”
江萌還是固定在原地,被點了穴一樣不跟他走,她扁扁嘴:“不要,他們發現我不在,會來找我的。”
陳迹舟驚訝極了,有點想問問她你是不是腦子缺根弦啊?
有的人好像特别喜歡用自虐的方式引起别人的關注可憐,可是會可憐你的人根本不會讓你有自虐的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