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人往一個方向流動,雖然擁擠,卻又友善地為他們留出一方小小的空間,她安甯地停泊在一個龐大的旋渦裡。
江萌在吃驚的狀态裡,好一會兒才答道:“我沒什麼啊,就是看了一部很感人的電影而已。”
陳迹舟:“是嗎?什麼電影。”
“忠犬八公的故事。”
“看了八遍,哭了八遍?”
“嗯,第九遍了。”江萌糾正。
他笑了,然後說:“沒騙我吧?”
江萌搖頭,擡手搓搓眼皮,郁悶地想,有這麼明顯嗎?
陳迹舟躬下身,撐着膝蓋,視線與她等高。
他又仔細看看江萌腫腫的眼睛,笑意淡了許多,這次是認認真真地發問,“沒騙我吧,江萌?”
江萌失笑:“真的沒有啊。”
陳迹舟的頭發很軟,在風裡颠三倒四,很像她看過的那些動漫男主角。
而那雙漩渦中心的眼睛,始終沒有被風吹亂,堅定地看着她,在等待她的正确答複。
她說:“你難道就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時候嗎?”
江萌重新彙入人流中,往前走,“可能也沒什麼原因,突然心情低落,想看一些催淚電影。”
陳迹舟低聲重複問題,“我有什麼不高興的時候?”
他手插兜裡,低着頭随她往前,一邊思索,一邊慢悠悠地走了幾步,“一般不超過十分鐘——說多了,五分鐘,沒演完片頭我就好了。”
“你心态真好。”
陳迹舟說:“稱不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是懶得為難自己。”
他骨子裡那股慵懶松弛的勁兒,江萌縱使學不會,也受到感染。
陳迹舟胸中平緩,步調終于悠閑了些,跟江萌并肩,偏眸看她,“下次再低落你就找我,我應該比那些電影稍微有用點。”
江萌一點也不懷疑他比電影更有用,他就像個百寶箱,一身稀奇好玩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他大方,總是随便她來翻,也特别的歡迎她。
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江萌擠出一個明快的笑來:“嗯,你真好。”
你真好,和你心态真好,區别就大了。
她在脆弱的時候,就會顯得很……柔軟。
少年低頭,摸了下鼻梁,回避了江萌再次投來的感激視線。
陳迹舟注意到旁邊的嚴肅打量,他稍稍擡眼,就見他的班主任老吳和教導主任都站在主席台上,齊齊盯着他呢,他腳步往那邊去:“既然你沒事,我就放心地去接受制裁了。”
江萌心生愧疚,又把他叫住:“對了,是不是我昨天的電話害得你睡不着了啊?”
他背對着她往主席台走,江萌原以為他沒有聽見,但很快,陳迹舟回了頭,他站在幹淨得無以複加的陽光裡,看着女孩子發苦的表情,少年身姿挺拔而平和。
他說:“當然不是了,我是為我自己。”
……
上午十點,史政重點班。
語文老師踩着上課鈴進來,書丢桌面上:“半節課看名著,今天午練做個随堂檢測。”
有人問:“考哪本啊?”
老師的眼睛犀利如鷹,盯過去:“你哪本沒看就考哪本。”
“我都看了,能不能不做?”
老師揚一揚下巴:“你上房揭瓦吧,快去。”
沒人說話了。
陳迹舟找老吳補了假條,又趁課前去吃了點東西,預備鈴響了才回教室,他平時習慣走後門。
語文老師在講台上,一擡頭就看見有人邁着長腿自由散漫地進來了:“遲到了還走後面,我說有些同學,在家裡當慣了少爺,來學校就把你那臭德行改改,沒人慣着你。”
所有人回頭看。
老師陰陽怪氣的話還沒說完,陳迹舟已經從善如流地退了出去,又不疾不徐地繞到前面,最後規規矩矩地敲了門:“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老師冷冷:“進。”
陳迹舟回到座位上,聽見同桌韋智文小聲嘀咕:“她好像更年期來了。”
他坐下,放書包,“别這麼說,是我不禮貌。”
陳迹舟沒帶名著,勾勾手。
韋智文把書推過來。
陳迹舟瞄了一眼,覺得這些文字很眼熟,“看兩個月了,你這林黛玉怎麼還在進賈府,什麼時候翻到下一回?”
韋智文咬牙。
此人個頭小小,心眼也不大,一下就把三八線上的書抽走了。
“……”
陳迹舟看他心情不快,把他桌上另一本拿過來,翻開,又往後桌懶散一靠,跟他打商量:“你看上冊,我看下冊。”
韋智文沒話說,又盯着那一頁看了五分鐘。過會兒,瞄一眼往教室外面走的老師,暗測測地探過來腦袋:“你早上幹嘛去了?”
“睡懶覺啊。”
“……”好理直氣壯。
韋智文習慣了他遊戲人間的日常,問他正經事:“我女神最近是不是和那個姓李的走很近。”
陳迹舟翻着書,漫不經心:“你哪個女神?”
“江女神。”
陳迹舟的手指頓了頓,于是那一頁沒掀翻過去的紙又輕飄飄地落下:“哪個姓李的?”
“你明知故問啊,”韋智文用手擋着嘴巴,偷偷說,“我昨天看他倆一起走了。”
陳迹舟剛看進去的劇情在視野裡模糊成了一團,慢慢地融成器材室的昏暗場景,李疏珩好像給了她一個什麼東西,他們低着頭一起看,兩人挨得挺近的,腦袋都快靠上了。至于後來,應該是一起走了吧?他去打球就沒注意了。
他把書翻過:“她跟誰玩是她的自由。”
韋智文嘀嘀咕咕:“你說是不是陸繹軒大仇得報,那小子看你不順眼,故意膈應你來挖牆腳。”
老師從後門進來的腳步無聲,陳迹舟在下面碰了下韋智文的腳,他才緊急地收斂了聲音。
老師四處巡視,此刻站在韋智文身後,看看他的書,一邊往前走,一邊說:“有的人,每次把書一攤開就在那看開頭,永遠翻不到下一回,我把課堂這麼重要的時間讓出來,不是給你坐在那發呆的,心思也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學習不是為我學,自己拎拎清楚。”
韋智文咬咬嘴唇,把臉埋低,一臉“再這麼說我就不活了”的壯烈表情。悲痛之際,竟然發現旁邊的人眼睛彎彎。
他胳膊一下拱過去,陳迹舟很敏捷地閃開。
韋智文沒拱到人,更是火大,咬着牙一副要哭的樣子,“不許笑,煩死了你!下次不給你看了。”
陳迹舟撐着嘴角,忍笑:“好好好。”
-
江南的春夏之交,氣溫總是跌宕起伏的。下了一陣雨後,升溫幾天。
江萌本以為那次書模招聘的事沒影了,沒想到月末的時候接到一通電話,上回那個助理姐姐說他們提前約好的模特有别的檔期去不了了,願不願意當個替補?
江萌一下從床上鯉魚打挺翻起來,她可太願意了!
“哪天?”她問。
助理姐姐說:“下周日可以嗎?不影響你學習?”
“可以可以可以。”
周末是再好不過了。
“這次拍外景,在煙溪古鎮,你差不多下午兩點到就行。”
江萌高興地在房間兜圈:“yes!謝謝姐姐,你太好了,你一定會賺大錢的!”
那頭被她逗笑了:“别遲到啊。”
“一定一定,我定十八個鬧鐘。”
江萌本來還在想怎麼跟父母交代,在餐桌上旁敲側擊了一番,得知他倆周末都不在家。她興奮地找到同擔的聯系方式,讓對方把她拉到群裡。組織看演唱會的是比她高一級的學姐,學姐說到時候會幫他們一起買票。
次日,葉昭序在家。
她跟江宿的書房分開,用了個半開放式的,就在客廳一側,隔斷的百葉門敞着,她正坐在吧台青色的吊燈底下,點了根細煙,一邊抽煙一邊低頭寫字。
江萌放了學,作業已經做完了,她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媽媽沒管她。
葉昭序中途接了個電話,說了兩句好,然後向江萌交代:“客廳這個空調一直壞着,馬上天說熱就熱了,我趕緊找人修一下,約了星期天上門,我估計不在家,你到時候招待一下人家。”
星期天?
江萌遲疑了幾秒鐘:“能不能——”
葉昭序沒擡頭:“什麼?”
江萌:“我一個人在家有點不好意思,你讓他換一天行嗎?”
葉昭序:“難約,喊了好幾次那師傅,你不用跟他多說,他修好就走了。害怕你就把門開着站外面。”
江萌面色為難:“但我那天可能不在家。”
葉昭序停住筆尖,終于瞥過來一眼:“你幹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