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保家關閉監控畫面的瞬間,脖子後方的生物芯片亮起微弱的白光,像黑夜中一隻蘇醒的螢火蟲。
他調出全息投影裡的聯系人界面,範童的名字在空氣中微微顫動,他的目光停留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發給她任何信息。
【範保家】:我安排好了,你在哪裡?
【林珊】:餘村活動中心地下室B2倉庫。
【範保家】:好,十分鐘後見。
辦公室的燈光在範保家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他擡起眼,目光掃過辦公桌上那台數碼滾動相機,裡面正循環播放着武館集體合照和範家曆年的全家福,那些凝固的笑容像被時間浸泡過得标本。
最後他的視線移開,轉向旁邊唯一的複古實木相框——十六歲的他笑容燦爛如正午烈日,左右手分别攬着兩個人,愛擺臭臉的十二歲黑皮小子範衛國,和不到十歲的短發範童。
這是他最後一張站着的照片。
範保家脖子後的生物芯片持續發出幽光,機械輪椅載着他無聲滑出辦公室。
走廊的感應燈随着他的移動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後漸次熄滅,像一場小型的光之葬禮。
......
餘村活動中心在暮色中靜默如墳。
這座剛翻新不久的建築,外牆已經布滿彈孔和裂痕,一面牆壁完全坍塌,晚風穿過空洞的窗口,在一樓大廳裡卷起紙屑和灰塵的小旋渦。
沒人會想到,在這片廢墟的地下,藏着一個設備齊全的臨時手術室。
機械輪椅的金屬支架下台階,發出規律的“哒哒”聲。
很快,範保家的機械輪椅收起金屬架,兩側金屬輪胎碾過斑駁的水泥地面。
地下室的空氣裡飄着消毒水和金屬的混合氣味,走廊盡頭的B2倉庫門前,監控眼識别到他的生物信号,發出“咔”的一聲輕響。
倉庫門自動開啟的瞬間,冷霧如潮水般湧出。
裡面排列着各種精密儀器,它們的指示燈在霧氣中有規律地閃爍,像一群沉睡的電子螢火蟲。
角落裡堆放的仿生機械零件在陰影中泛着冷光,乍看之下宛如來到某種後現代藝術展廳。
光線最亮處并排放着兩張手術台,其中一張手術台旁坐着穿白大褂的女人。
聽到動靜,林珊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瓷白色的金屬面孔,在無影燈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标準的東方五官像是用最精密的數控機床雕刻而成,腦後垂落的機械發絲在空氣中劃出完美的抛物線。
“來了就開始吧。”林珊的聲音帶着電子合成特有的清冷質感,像冰層下流動的泉水。
範保家保持沉默地操作機械輪椅來到她身旁。
天花闆陰影中降下兩架機械臂,像捕食的兩條螳螂臂,精準地打開機械輪椅腳踏下的隐藏面闆。
林珊低頭時,她的機械發絲劃過臉頰,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她伸出手按在操作面闆上,修長的銀色食指插入接口,整個B2倉庫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電子音。
——管理員一号驗證中......
——管理員林珊登入......
——生命維持器轉移中......
——0%......
随着機械臂開始拆卸機械輪椅組件,範保家的呼吸變得細若遊絲,他的太陽穴滲出冷汗,在蒼白的皮膚上劃出蜿蜒的軌迹。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林珊的聲音像隔着厚厚的冰層,突然插入系統提示音之間。
看着面闆上突然停住的過半進度條,範保家深吸一口氣,咬肌在臉頰上鼓起明顯的弧度:“别廢話,繼續。”
——80%......
——100%......
當機械輪椅的靠背被完全卸下時,露出靠背上密密麻麻的接口孔洞,而範保家的後背有着相同位置的接口孔洞,整背呈現半機械化。
随着主要配件的離去,他失去支撐的身體向後傾倒,被林珊穩穩接住。
她的金屬手臂感受不到人類的溫度,卻能通過傳感器捕捉到對方逐漸微弱的心跳。
“睡吧。”林珊的聲音突然變得柔軟。
她的指尖輕觸範保家眉心,冰涼的觸感成為他陷入黑暗前最後的感知。
林珊将他平放在空着的手術台上,自己站在兩張手術台之間,雙臂分解成無數銀色的機械細線,像月光下的蛛網般向兩側延伸。
這個畫面在無影燈的投射下,顯得詭異而神聖,像某種超越人類理解的宗教儀式。
......
十八歲那場蓄意車禍後,範保家的人生被分割成兩個部分。
前半生是武館裡意氣風發的少館主,後半生是靠機械維生的殘軀。
他的姑姑付出極大的代價,才将他送進南半球最頂尖的私人研究所。
風險?後果?在這個病毒爆發的末世裡,這些都不再重要。
十三年來數不清的手術,每次醫生遞來的病危通知書,都像是死神發出的宴會請柬。
但這次不同——他要徹底告别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成為像林珊那樣的機械生命體。
在常人無法感知的數據海洋裡,範保家的意識正在經曆最殘酷的遷徙。每一根神經的剝離都帶來難以言說的劇痛,他的思維像暴風雨中的小舟,随時可能被數據洪流吞沒。
林珊的肩膀伸出一根銀色細線,操作起一旁的儀器,給範保家的肉軀注入調配好的ROSE病毒。
接着她的電子眼閃爍着深藍色的數據光斑,在量子層面的意識空間裡,她用數據流編織成網,小心翼翼地将範保家的意識碎片收攏其中。
這是她第十三次進行意識轉移手術——前十一次都失敗了,那些實驗體的意識永遠迷失在了數據深淵。
“堅持住。”她在數據流中低語,盡管知道對方聽不見,“這次依舊會成功。”
我不會讓你消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