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野突然長舒一口氣，有風從窗戶的縫隙吹進來，又濕又涼，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整個人也因此而放松了下來。伏野好像意外找到了個新的宣洩口，以前喜歡動手解決，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的身後好像不再是空無一人。

他弓着背，把自己的凳子稍微往後一挪，擡了擡嘴角：“我媽她……男朋友。”

“啊？原來是這樣……”施黎的眼睛都瞪大了許多，頓了一會才重新開口：“那，你爸呢？”

“……記不清了。”

施黎小小的“哦”了一聲，覺得伏野是不願意再跟他說這些話題。可隻有伏野自己心裡清楚，他說的記不清，真的隻是字面意思的記不清，父親離世那會他還小，隻記得父親會把他抱在懷裡給他念詩。

所以後來伏野一直覺得自己喜歡外國詩集多半是遺傳了父親。

伏野又說：“我其實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的姓都是我媽的。”

“這樣啊……”施黎的聲音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那你轉學之前呢，沒有朋友嗎？”

朋友……這個詞對伏野來說太陌生了。

他勉強一笑，用胳膊撐着下巴，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來這之前，我其實不太需要朋友，總覺得太麻煩。要去顧及他們的情緒，他們開心的時候我要跟着一起笑，他們不開心的時候我要主動去問‘怎麼了’，或者‘為什麼’，有時候說了什麼話惹他們不開心了就會被丢下，被冷落，然後再看着他們有了新朋友……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人太不爽了。”

總歸要失去的東西，就幹脆别伸手拿了吧。伏野在心裡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長這麼大……連初戀也沒有過？一次都沒？”施黎用一副“我不相信”的表情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覺得嗓子裡好像堵了什麼東西，發澀，發苦，想咽都咽不下去。

伏野聽完隻是擡手揉亂了前額的碎發，然後用指腹輕輕摩擦着耳朵軟骨的位置，搖着頭說：“一次都沒。”

伏野喜歡看詩集，那些外國情詩讓他覺得初戀應該是美好的，純真的，幹淨的，真誠的。

可伏野給不了任何人這些東西。

“你要是個女孩，會想跟我這麼無聊的人談戀愛嗎？”伏野笑着打趣道。

施黎皺着眉，推了一把伏野的後背。然後擡頭看着天花闆愣了一會，才說：“不行，這個我還真是想象不出來，女生的思維方式跟我們男生又不一樣。但是有一點我還是可以反駁一下的……你一點都不無聊好嗎。”反正他跟沈雨上都是這麼覺得。

伏野又張了張嘴：“是麼，那……你覺得會有男生想跟我這種人談戀愛嗎？”

伏野其實是想逗逗他，畢竟之前的話題有些沉重，再聊下去指不定施黎得難過成什麼樣子。

可他這話剛說完，施黎就從前排的凳子直接蹦了起來，站在旁邊的過道裡眨着眼睛，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但又莫名想到了沈雨上。

他下意識捏緊了褲兜裡的手機。

同性戀這個詞施黎以前在網上看到過，但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男孩子會喜歡上另一個男孩子，就像是相同的磁極，怎麼都不可能會碰到一塊。

“還是想象不出來。”施黎漫不經心回答道。

“那我換個問法……”伏野臉上的笑徹底消失不見，替代它的是一種無聲的疑問，“你覺得沈雨上他會喜歡上我這種人嗎？”

“……”還是同樣的問題，隻不過這次多了主角的名字，可施黎竟然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适的地方。

施黎沒再說話，一時分不清伏野到底是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重新坐好，右手開始轉筆，想以這種沉默的方式來結束這個話題。

“幹嘛？”伏野餘光瞥到施黎現在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怎麼這個表情？吓到你了啊？怎麼這麼膽小。”

施黎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偏過頭去：“我什麼表情……不說話就是膽小啊。”說完，他又低頭很輕的“切”了一聲，然後起身往教室後門的方向走了過去，頭也沒回擡了擡胳膊：“我回教室學習去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郁悶着吧。”

伏野看着他那故意走地扭扭歪歪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大聲喊道：“欸，施黎，我剛說的話你最好一句都别信啊。”

“你大可放心，别說一句，就是半個字我都不會信。”施黎随口丢回來這麼一句。

等出了教室徹底看不到伏野那張臉之後，施黎迅速拐到了旁邊的樓梯口，整個後背貼着白色的牆面，顧不上被蹭髒的校服，一臉緊張地從褲兜裡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屏幕是亮着的，上面顯示着沈雨上的名字，還有底下整齊排列的幾個小字──“通話中”……

施黎把手機舉到耳邊，問道：“上上，剛剛伏哥說的那些你聽到了沒？伏野他們家情況……好像确實──”不太好。

不，應該是很不好。

施黎從小到大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他之前總覺得伏野這人身上有一種不同常人的分裂感，但又說不上到底是因為什麼，現在看來，多半是從小就生在骨血裡的自卑吧。

想到這些，施黎又開始忍不住難過，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也沒打算繼續跟人探讨伏野剛才那幾句玩笑話，施黎隻是安靜地去聽沈雨上那頭鉛筆不斷摩擦着素描紙的聲音。

半分鐘後，聲音戛然而止。施黎聽到沈雨上很輕地說了句：“嗯，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