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來找你,并不是因為這些素描圖裡的主角是你。我兒子是個學藝術的,我們不會剝奪他追求美的權利。”李初月擡了下手,把耳邊被風吹散的幾縷碎發撫到耳後,看着伏野一臉緊張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兩聲。她的後背挺得很直,就連稍微帶着凳子往後挪半分,都顯得十分端莊優雅。
伏野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擡頭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難道不是因為發現自己兒子喜歡上了男人才來找來問話的?伏野皺了下眉。
也是,坐在正對面的這對夫妻看着就不像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跟他以前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光是從談吐來看,伏野就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永遠都是兩條平行線。
要不是因為沈雨上,伏野這輩子大概都跟他們這種人說不上幾句話。
沈軍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這樣,想不出原因的話,那我們就簡單聊聊沈雨上,怎麼樣?”
話畢,眉眼淩厲的中年男人叫了咖啡店的服務生過來,主動替伏野點了一杯熱咖啡,随後轉過頭問他:“要加糖嗎?”
伏野從沒來過這種看着就價格不菲的咖啡館,他搖了搖頭說:“不了吧,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
沈軍微微一笑:“有些東西即使加了糖,嘗着也是苦的。”
伏野沒再說話,隻是側過臉對站在桌邊的服務生說了句謝謝。
咖啡店裡放着輕音樂,小提琴曲确實很适合這種氛圍,要是換成幾個月前,的确會是伏野最喜歡呆的那種地方,哪怕是點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坐在這裡聽一下午的歌,看看書,或者帶沈雨上來這裡學習,怎樣都好。
可現在……伏野有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就會瞥一眼自己的手機屏幕,看看有沒有錯過伏微發過來的信息。
“你們關系這麼好,那沈雨上他有沒有跟你提過他小時候的夢想?”李初月問道。
伏野被這一連串提問問得有些懵,眨着眼睛猶豫了半分鐘,才開口說道:“……沒有。”
沈雨上隻是告訴過他們以後想去上海,可至于他的夢想是什麼……伏野不知道,也從來沒問過,而且光是靠猜,也猜不到的。
這個回答在李初月的預料之中,她又說:“你知道沈雨上最喜歡哪座城市麼?”
“……”伏野依舊沉默。
“英國倫敦。”李初月笑着說,“他最喜歡的一所大學就在那裡。”
倫敦……怎麼以前從沒聽沈雨上說過,就連提都沒提過。
“倫敦……”光是聽着就好遙遠。得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吧……
在這個靜默的間隙裡,服務生端來了一杯咖啡,動作輕緩,彎着腰放在了伏野面前的白色布墊上,笑着說了句“請慢用”。
伏野低了低頭,抿了一小口到嘴裡。
跟他以前在小超市裡買的那種速溶咖啡比起來,又澀又苦。
還貴了整整五六倍。
“他從五歲就開始接觸繪畫,整天手裡都拿着我給他買的繪圖本,那時我跟他爸爸都覺得他還小,喜歡的東西最多不過三分鐘熱度,當時我倆還打賭過不了幾天他肯定又會喜歡上别的東西。可他上了初中,卻還是喜歡畫畫,甚至畫滿了整面牆。”李初月認真觀察着伏野臉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但是,幾天之前他站在我們面前說……‘媽媽,我不想畫畫了’。”
李初月閉着眼睛似乎是在回憶那天的場景,她學着沈雨上當時的語氣。
溫柔,又小心翼翼。
伏野隻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短暫到他差點未能察覺。
“你想知道是因為什麼嗎?”李初月接着說道:“沈雨上跟我們說,他有一個帶不走的人。既然帶不走,那他就留下來。但是伏野,阿姨現在想問你……你會願意麼?”
他自願放棄一切,就是為了能留在你身邊,你願意麼?
伏野隻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犯疼,甚至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反駁回去的理由。
願意麼?怎麼可能會願意麼……他自己的身上早就挂着一把看不見摸不着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打開的鐐铐。他又怎麼可能會願意親手把這鐐铐的另外一端系在沈雨上的脖子上。
他那麼喜歡這個人……
“對不起……”伏野的嘴裡溢出來這麼幾個字,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對什麼人說這三個字。
如果一隻兇狠不羁的野狗有一天願意主動低下頭,那一定是遇到了讓它害怕的東西。
李初月面前的咖啡已經下去了一半,10分鐘前就已經不再冒白氣,應該是不熱了。
她随手把頭發重新挽了一遍,說道:“感情這事不比畫幾張素描圖那麼容易,沈雨上今天跟我們說因為喜歡你,明天呢?後天呢?未來呢?你能保證10年以後他都不會後悔今天這個決定麼?到那時,你覺得,他是會喜歡你,還是恨你?”
“我……”伏野的眼眸黯淡,無力又窒息。“不知道。”
“但你們可以擁有一段年少時期最美好的回憶。”李初月說,“然後各自奔赴未來。”
原來……李初月早就看出他和沈雨上不是一路人了啊。伏野在心裡自嘲道,明明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事,隻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後來沈軍說了什麼伏野一句都聽不進去,他整個人木在原地一動不動,大腦自動過濾掉店裡的小提琴曲,周身嘈雜的聲音逐漸隐去,就連偶爾經過這裡的客人,也像是在無聲的談笑。
伏野隻看到坐在正對面那兩個人的嘴巴一張一合。心想……原來一個人在受到強烈的刺激後,真的會什麼都聽不見。
最後,伏野眼睜睜看着沈軍從凳子上站起來,去吧台結了賬,跟李初月離開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歎了口氣。
但你們可以擁有一段年少時期最美好的回憶……
李初月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出現在伏野的腦子裡,他用筷子戳着透明餐盒裡已經徹底涼透的炒粉,最後忍不住往嘴裡塞了一大口。
真難吃……
吃完晚飯正坐在床上看電視的伏微被吓了一跳,趕緊倒了杯水給伏野,然後走過來用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怎麼了這是……吃這麼快幹嘛,我又不跟你搶。”
糟糕……剛剛忘記跟老闆說别放太多辣椒。伏野的眼眶越來越紅,最後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眼角。
“這麼辣你全都吃完了?”伏野偏頭看了伏微一眼,下意識往桌腿旁邊的垃圾桶裡看了一眼。
果然,裡面躺着個透明餐盒,炒粉都吃完了,隻剩下一些辣椒粘在盒壁上。餐盒底下是一闆空掉的膠囊,伏野知道,這是他給伏微買的止疼藥。
他皺了皺眉,看向伏微:“你剛剛怎麼不直接給我打電話,我可以重新買份不帶辣椒的給你。”
“總這麼麻煩幹什麼,我兒子親自下樓給我買的晚飯,再難吃我都能吃下去。還有,你都多大人了,怎麼吃個炒粉還能把自己給吃哭了……”伏微沒當回事,笑着又多拍了幾下,最後從旁邊的桌子上取了一包新的抽紙,低着頭又認真看了伏野幾眼,“哎喲喂,真哭了啊……”
伏野吸了兩下鼻子,從伏微手裡拿過紙巾往眼睛上胡亂一抹,然後看也沒看一眼,直接揉成一團丢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