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陽光穿過彩繪玻璃,将鸢尾花紋投在琴鍵中央C的位置,那裡永遠擺着半塊融化的松香,形如凍僵的淚滴。
終于等到下課鈴聲響起,弗蕾老師卻還站在門口沒有離開,“下個月有一個裡斯卡鋼琴比賽的初試,大家注意一下,想參加一會兒的來我辦公室領報名表。”
弗蕾老師說完便走出了教室門,随即就有幾個同學跟了上去,看來是已經決定要報名了。
剩下人也都在小聲商讨着要不要去。裡斯卡鋼琴比賽,蘇渝白不太了解,但是弗蕾老師既然推薦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蘇渝白猶豫了一會,因為覺得自己的水平還是很一般的,他沒有太大信心,他蓦然想媽媽曾經對他的教導,“當你猶豫一件事該不該做的時候,那就去做。”
人生總會有失敗,多嘗試一些總沒壞處,萬一赢了呢?他走在連廊上是還在心裡默默的給自己打氣。
走到辦公室的時候,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蘇渝白拿起桌上的報名表想要離開時。
弗蕾老師卻叫住了他。她似乎是有些遲疑,用不太确定的語氣問道,你的父親是…
蘇渝白有些疑惑,但還是如實的回答了:“梁淮峪”
弗蕾老師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就閉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久遠的記憶中,眼淚仿佛都要落下來了。再次睜開眼睛時,卻又恢複了平靜。
難怪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子。
弗蕾看着蘇渝白的臉龐,沒有再多說什麼,卻難得的囑咐他了一句“好好準備比賽吧,有不會的可以來問我。”
……
蘇渝白的父親早就死了,死在了他和母親最相愛的時候。
兩人因為音樂相識,她的母親蘇黎女士是個作曲家,父親是個鋼琴家,因為靈魂的過度契合而早早的結了婚。
婚後的生活開始也是幸福美滿的,兩人為了各自的事業都在努力着,生活也在向更好的地方發展。
可是人生如戲,到處都是跌宕起伏。母親懷孕那年,情緒不穩定,便辭了工作在外婆家養胎。
盛夏的一個晚上,兩人又不知為了什麼而争吵起來,父親剛好接到通知淩晨要出差,在南洲的理城,兩人就這麼不歡而散。
父親最後一句話便是:“我們都相互冷靜一下,這樣對誰都好。”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了。
兩天過去,兩人早已不生彼此的氣,可是母親卻再也沒等到他的愛人,等到的隻有飛機失事的新聞和愛人殘破的衣物碎片。
她不敢相信這份結果,第二天的時候又收到了快遞,慢慢一大箱的花朵和父親的信。
原來他出差到理城,就後悔和妻子争吵了。發現這裡花格外美麗,便寫了一封道歉信加上一大箱最漂亮花郵寄回去,那樣等他到家的時候,花就也到了。
母親看到信和花的時候,淚都流不出來了,暈厥在門外,肚子裡的孩子,也就是蘇渝白,也早産了。
她醒來後一度想要自殺,但是看着兩人愛的結晶,名字早已取好,雪白的冬天以及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
她不能死,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丈夫唯一的遺物。
在蘇渝白表示出驚人的音樂天賦時,蘇黎就想好了,他要去青藍山,那是他父親夢寐以求的地方。
也是他們那個時候做好的決定,于是這些年母親拼命地完善自己的事業,仿佛已經從傷痛中走了出來,但是蘇渝白知道她沒有。
他也沒有辦法,隻能努力的練琴,春日暴雨敲打彩窗時,《泉水邊》應和雨滴節奏,仿佛真的有水流從他指尖穿過;盛夏蟬鳴最盛時轉彈拉威爾《水之嬉戲》,讓清涼的音階穿過樹林,進入不遠的溪流之中;深秋總有一片楓葉卡在琴譜架轉軸間,落在他便在彈奏舒伯特《即興曲》的指尖上;到初雪落滿天台的時候,他會用凍紅的指尖叩響德沃夏克《斯拉夫舞曲》,音符震落梁上經年的塵灰,像一場隻屬于鋼琴與時光的細雪。
從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