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何陽聞到了從廚房飄來的番茄炒蛋香。宋志遠今天出差,何雯系着圍裙在竈台前忙碌,聽見開門聲便回頭笑:"回來啦?洗手準備吃飯。"
宋凜換鞋時,看見玄關櫃上多了個陶瓷小魚擺件——是何陽昨天在美術課上捏的,歪歪扭扭的魚嘴還沾着藍色顔料。他沒作聲,卻在換完鞋後,悄悄把小魚往櫃子内側推了推,免得被路過的人碰掉。
"哥,你看我今天畫的畫!"何陽從書包裡掏出美術作業,是幅水彩畫,畫的是學校的連廊,兩個小人影在玻璃盡頭并排站着,其中一個背着初中部的藍色書包,另一個背着小學部的紅色書包。
宋凜接過畫紙,指尖蹭到未幹的顔料。他盯着畫裡被拉長的影子看了幾秒,突然問:"為什麼小人沒有臉?"
"因為......"何陽撓了撓頭,"因為隻要知道是我們就好啦!"他指着紅色書包的小人,"這個是我,那個藍色的是你,你看,我還畫了你校服上的校徽呢!"
宋凜的嘴角抽了抽——畫裡的校徽被塗成了奇怪的紫色,歪歪扭扭地挂在藍色小人的胸口。他沒說話,卻把畫紙小心地折起來,塞進了自己的書包夾層。
何雯把最後一盤菜端上桌:"快來吃飯,今天做了你們倆都愛吃的糖醋排骨。"她特意在宋凜面前多放了雙公筷,"小凜,嘗嘗阿姨的手藝?"
宋凜夾起一塊排骨,醬汁裹着脆骨在燈光下發亮。他嚼了兩口,突然說:"和我媽以前做的味道很像。"話音剛落,三個人都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在飯桌上提起母親。
何陽偷偷看他,發現他耳尖有點紅,正低頭專心扒拉米飯。何雯眼眶微熱,連忙給他夾了塊豆腐:"喜歡就多吃點,以後阿姨天天給你做。"
飯後,何陽搶着洗碗,卻在打開水龍頭時不小心濺了自己一身水。宋凜靠在廚房門口看他手忙腳亂地擦衣服,突然走過去關掉水龍頭:"笨死了,讓開。"
"我能洗!"何陽不服氣地踮起腳尖。
"你洗碗等于洗地闆。"宋凜把他推到一邊,系上何雯的粉色圍裙——圍裙太長,拖在地上像條裙子。何陽看着他笨拙地挽起袖子,突然笑出聲:"哥,你穿這個好可愛!"
宋凜手一抖,洗潔精泡泡濺到了何陽臉上。"閉嘴。"他闆着臉,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水流過碗碟的聲音裡,夾雜着何陽的笑聲和宋凜壓低的"别鬧",像首跑調的二重奏,卻意外和諧。
洗完碗,宋凜回房練琴。何陽本想回自己房間寫作業,卻聽見琴聲突然停了。他悄悄走到門口,看見宋凜正對着那張水彩畫發呆,手指無意識地在琴鍵上敲出畫裡小人影子的節奏。
"哥,"何陽敲了敲門,"我給你送水果。"他端着一盤切好的蘋果走進來,看見鋼琴凳上放着本物理競賽書,書頁間夾着張便簽,上面是他今早寫的"加油",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
宋凜接過蘋果盤,突然說:"明天早上别給我帶旺仔牛奶了。"
何陽愣住:"為什麼?你不喜歡嗎?"
"太甜了。"宋凜咬了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說,"帶盒純牛奶就行。"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你畫的校徽顔色不對,是深藍色。"
何陽"哦"了一聲,心裡卻樂開了花。他看着宋凜低頭吃蘋果的樣子,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他發梢,把那層冷漠的外殼照得透亮。原來在這屋檐下,連争吵和嫌棄都帶着煙火氣,像番茄炒蛋裡的糖和醋,慢慢熬出了讓人上瘾的滋味。
"哥,"何陽突然想起什麼,"下周末物理競賽,我能去看你嗎?"
宋凜擡眼看他,蘋果核在燈光下泛着白光。"随便你。"他說完,卻從書包裡拿出張印着卡通貼紙的筆記本,"這道數學題你昨天沒看懂,我給你寫了步驟。"
何陽接過筆記本,指尖觸到紙頁上工整的字迹,旁邊還畫了個舉着獎杯的小人,獎杯上歪歪扭扭寫着"何陽最棒"。他突然覺得,這個沒有血緣的哥哥,其實早就把他的名字,寫進了自己的世界裡。
清晨的陽光剛爬上窗台,何陽就被宋凜的敲門聲驚醒。他猛地坐起來,臉頰傳來一陣刺痛——昨晚打架時被碎石子劃開的傷口還沒結痂,此刻正火辣辣地疼。
“快點,要遲到了。”宋凜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來。
何陽胡亂應了聲,掀開被子跳下床。鏡子裡的少年左眼下方橫着道細長的傷口,血痂混着灰塵黏在皮膚上,像條暗紅色的小蛇。他趕緊翻出創可貼貼上,又把校服領口豎得老高,遮住脖子上若隐若現的淤青。
“你臉怎麼了?”吃早餐時,何雯指着他的創可貼。
“昨天打球摔的!”何陽塞了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說,“小傷,沒事。”他不敢看宋凜的眼睛,總覺得那雙冷靜的眸子能看穿他所有謊言。
宋凜沒說話,隻是把煎蛋推到他面前,眼神在他豎起的衣領上停留了兩秒。出門時,他突然拉住何陽的手腕:“你的手表戴反了。”
何陽低頭一看,果然把運動手表戴成了内側。他尴尬地笑了笑,手腕卻不小心碰到宋凜的指尖——對方的手指很涼,像昨晚他躲在巷子裡時,蹭到的牆壁溫度。
“昨天放學去哪兒了?”走到小區門口,宋凜突然問。
何陽心裡一緊:“就……就和林小滿去買文具了。”他下意識地把受傷的半邊臉轉向牆,卻沒注意到袖口滑落,露出手背上未消的紅腫。
宋凜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以後放學早點回家。”他說完,把耳機塞進何陽手裡,轉身走向公交站。
何陽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氣。昨晚的事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不過是隔壁班的混混看他不順眼,堵在巷子裡要“教訓”他。誰知道平時看着乖順的何陽動起手來像隻小豹子,三兩下就把人撂倒了,自己隻在躲避時被碎石子劃破了臉。
到了學校,何陽立刻趴在課桌上裝睡。林小滿戳了戳他的背:“你昨天真去買文具了?我看見王磊他們在巷子裡堵你了!”
“噓!”何陽猛地擡頭,創可貼差點被蹭掉,“小點聲!我把他們打跑了,别告訴别人。”
林小滿瞪大了眼睛:“我靠!何陽你可以啊!跟誰學的打架?”
“我爸以前教過我幾招。”何陽含糊地說,重新把臉埋進臂彎。他不想讓人看見傷口,更不想讓宋凜知道——那個總是冷靜克制的哥哥,大概最讨厭惹是生非的人。
午休時,何陽被一陣輕輕的搖晃驚醒。他迷迷糊糊地擡頭,看見宋凜站在課桌旁,手裡拿着個白色的小藥盒。
“你怎麼來了?”何陽吓得差點撞到頭。初中部的學生很少來小學部,更何況是宋凜這種标準的好學生。
“老師讓我來送資料。”宋凜把藥盒放在桌上,“創可貼該換了,這個是消炎的。”他的目光掃過何陽臉上的創可貼,邊緣已經翹起,露出下面紅腫的傷口。
“我沒事……”何陽想把藥盒推回去,卻被宋凜按住手腕。對方的指尖碰到他手背上的紅腫,力道很輕,卻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這也是打球摔的?”宋凜的聲音很平靜,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精準,“還有脖子上的印子,也是摔的?”
何陽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看着宋凜手裡的藥盒,突然覺得所有僞裝都像紙糊的一樣脆弱。“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宋凜沒再追問,隻是打開藥盒,用棉簽蘸了藥膏輕輕塗在他的傷口上。藥膏涼涼的,帶着淡淡的薄荷味,驅散了刺痛。“下次再打架,”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認真,“叫上我。”
何陽愣住了:“啊?”
“你一個人打不過怎麼辦?”宋凜幫他貼上新的創可貼,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臉頰,“王磊他們那幾個人,上個月剛被記過處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何陽看着宋凜低垂的眼睫,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不知道這個看似冷漠的哥哥,早就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我打得過他們……”何陽小聲嘟囔,“就是不小心被劃傷了。”
宋凜“嗯”了一聲,把藥盒塞進他抽屜:“以後有事别自己扛着。”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下次打架别用手去擋,容易傷着指關節,影響握筆。”
何陽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突然笑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藥盒上,反射出柔和的光。他摸了摸臉上的創可貼,上面似乎還殘留着宋凜指尖的溫度。
大課間的鈴聲剛響,班主任就抱着一摞獎狀走進教室,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同學們安靜!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咱們班的何陽同學,這次月考總分年級第二,和初中部的宋凜學長并列前三!等會兒全校集會,你們倆要一起上台領獎發言!”
教室裡瞬間爆發出掌聲。何陽卻像被雷劈中一樣僵在座位上,指尖冰涼——他不怕考試,不怕打架,最怕的就是當衆說話。上次班會課自我介紹,他緊張得把“何陽”說成了“陽何”,被林小滿笑了整整一周。
“何陽?何陽!”林小滿戳他胳膊,“發什麼呆呢?上台發言啊!和你哥一起!”
何陽猛地擡頭,看見窗外連廊上走來的身影——宋凜穿着藍色校服,手裡拿着獎杯,正被一群老師圍着說話。陽光落在他身上,像鍍了層金邊,從容又鎮定。
“我不去……”何陽的聲音發顫,“老師,我感冒了,說不出話……”
“少來這套,”班主任敲了敲他的桌子,“趕緊跟我去禮堂準備。宋凜學長已經在後台等你了。”
何陽被半推半就地拽到禮堂後台,手心全是汗。宋凜靠在牆角看演講稿,聽見腳步聲擡頭,目光落在他攥得發白的手指上。
“緊張?”宋凜把手裡的礦泉水遞過去。
“我……我有點社恐……”何陽接過水,瓶身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點,“等會兒上台,我能不能不說話?就揮揮手?”
宋凜看着他泛紅的耳根和不停蹭着褲腿的手,突然想起上次他打架後藏傷口的樣子——原來這個敢跟混混對打的小豹子,也有害怕的東西。
“拿着。”宋凜從口袋裡掏出顆水果糖,和上次那顆橘子味的一樣,“含在嘴裡就不會緊張了。”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第一次上台領獎時,也差點把獎杯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