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趙高已候于殿外,可否傳見?”
“傳。”
殿内傳來始皇帝低沉的嗓音。
趙高立即整了整衣冠,步履匆匆走進大殿,在距離禦案十步遠的地方就跪伏下去,額頭貼到冰冷的地磚。
“臣趙高,拜見陛下。”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沒動,卻能感覺到始皇帝的目光正落在他脊背上。
作為宮中少有的既能處理文書又精通律法的内臣,趙高很清楚該如何把握君臣之間的分寸。
嬴政放下竹簡,“如何?”
趙高眼底喜色湧動,連忙答道:“陛下,丞相所言不假,仙種一夜之間長成,乃臣與諸位大人親眼所見。”
仙種奇異遠非言語所能形容,哪怕事先設想了許多遍,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想到這裡,趙高不免慶幸當時在貼身伺候,否則潑天富貴能不能輪上他都未嘗可知。
豈不是都便宜了蒙氏兄弟和李斯父子。
如今仙人降世,陛下絕不會放任不管,到時候請來做大秦的國師,近水樓台先得月……
趙高微微收斂心神,将快成熟的仙種獻上,陶盆裡的麥穗抽齊,青中透黃,看着鼓鼓的,十分飽滿。
嬴政看到仙種久久不言,趙高心裡咯噔一下,莫非仙種不是陛下親眼所見,所以懷疑……?
在他上方,那是大秦的統治者——帝王政,其野心勃勃天下皆知,來自六國餘孽的刺殺從未停歇。
眉宇間的威嚴即使是長公子扶蘇都會下意識避開。
何況是趙高這樣的臣子,甚至沒有直視帝王的權利。
野心、多疑與鐵腕手段造就了如今的嬴政。
趙高不敢往下想,低眉順目,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嬴政垂下雙眸,若非親自見到仙人,他的心中始終存在幾分疑慮,正是如此,他看到所謂的仙種不至于到了就相信那是仙人的程度。
或是想治他于死地的陰謀也不無可能。
但大秦對糧食是十分看重的,不然耗盡人力物力修建鄭國渠,甚至發現鄭國是來自韓國的奸細,也能在對方的勸說下放他一馬,鄭國渠最終得以續建。
而這一切,就是為了灌溉農田,獲得更多的糧食,大秦遲早對匈奴百越動兵,糧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于是,嬴政便開口道:“既然如此,召治粟内史入宮。”
治粟内史也就是當初修建鄭國渠的鄭國,如今位列九卿之一,掌管糧食儲備、戶籍與徭役,由他負責仙種最适合不過。
趙高有些失望,本以為陛下會交給他負責。
話音剛落,内侍來報,治粟内史鄭國、宗正二人有要事急奏。
鄭國本不想打擾始皇帝,但涉及皇室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報。
嬴政一挑眉,倒是好奇他們怎麼湊到一塊了。
鄭國面色羞愧,視死如歸仿佛奔向刑場一樣,又像是滿腹委屈無處發洩,自暴自棄呈上了竹簡兩卷。
“陛下,臣連夜核驗鹹陽戶籍,不曾想發生了此等錯事,請陛下降罪。”
鄭國跪伏在地,而宗正從始至終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人急匆匆拉進宮,一頭霧水跟着行跪拜大禮。
若是牽連黔首或大臣,鄭國不至于這番作态,還将專管皇族事務的宗正喊來。
嬴政揮退了内侍,讓他們起來,然後翻開了其中一冊竹簡。
是由他賞賜下去,下面按照流程記錄的房契券書:
「鹹陽某裡某道東南兩座……五進宅……受賜者嬴忍冬……」
嬴忍冬?
嬴政眼中浮現起一絲疑惑,對着趙高問道:“李斯說仙人叫什麼?”
李斯父子觐見時,趙高在場,見陛下問話,略一思索回道:“臣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花忍冬。”
嬴政心裡微微一松,原來這便是仙人手段嗎?
不知為何,嬴政看到竹簡并不覺得冒犯,相反這又一證實了仙人伴随異象降臨大秦。
可是,何必多此一舉,仙人若想在大秦境内落腳,他亦可拜為國師,于鹹陽修建規模宏大的國師府。
而不是李斯的住所,豈不委屈了仙人?
鄭國神色愁苦,沒有因為陛下看了竹簡沒有生氣而舒展,反而繃緊了精神,時刻準備迎接劈頭蓋臉的質問。
嬴政不動聲色,拿起了另一冊,是戶籍,打開看到的第一行字便是——
「鹹陽戶始皇帝嬴政」
「子小女子忍冬」
翻譯過來便是:戶主嬴政,他是大秦皇帝,有一個未成年的女兒名叫忍冬。
嬴政愕然,頓時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猛地起身,案幾堆積如山的竹簡奏章被寬大的袍袖帶過,嘩啦啦散落一地,卻無人關心。
“陛下,臣有罪!”鄭國失聲痛哭。
混淆皇室血脈非他所為,但作為治粟内史他難辭其咎啊!
竹簡上官府标識做不得假,此時此刻鄭國簡直百口莫辯,所有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仿佛隻得認命承受了這不白之冤。
不然怎麼說?
陛下,我們工作失誤,給您捏造一個女兒?
陛下,我說這戶籍和女兒是憑空出現的,您信嗎?
您信,我都沒法信啊!
不等上首的嬴政開口,鄭國撲通跪倒,額頭觸地。
趙高和宗正暗自詫異,他們很少見到始皇帝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上一次還是李信伐楚失敗,導緻二十萬秦軍戰死沙場。
“你無罪。”嬴政說不清什麼感覺,恢複了往日面孔。
然而,縱使他一向冷靜自若,此刻也有些無措,原來房契上的姓氏是這個意思。
大秦始皇帝嬴政的「嬴」。
也是,普天之下唯有皇室的姓尊貴,也隻有他的姓有資格為仙人所用。
……不過,仙人似乎涉世未深,不知凡塵律法,才能依着葫蘆畫瓢捏造出這冊戶籍。
皇室血脈皆記錄在宗室譜牒,由宗正掌管編纂,哪有什麼戶籍一說。
聽到陛下說他無罪,鄭國呆住了,懷疑是不是自己着實委屈出現了死前幻覺,最後還是趙高低聲複述了一遍,他才回過神,立刻叩首謝恩,“陛下聖明!”
待他起身,上首傳來陛下低沉的聲音:“召三公九卿入宮議事。”
——
大牢壁上的火光随着人影走過而躍動。
獄吏押送囚犯踩過地面的積水,望不見深處的角落響起滴答滴答、落在黴爛禾草的漏水聲,更多了幾分陰森可怖。
牢裡充斥着一股黴味與排洩物氣味混雜的味道。
人生第一次坐牢的玩家覺得哪哪都新鮮,要不是有刑具束縛了手腳,早就放飛自我了。
走到了很久,NPC終于解開了刑具,把她趕進了其中一間。
空間逼仄的牢房用木栅欄和夯土牆分隔成小間,高度不過兩米,關她一個姑娘家倒是綽綽有餘。
獄吏剛要把大漢關進去,誰知對方驚恐尖叫,遭受毒打也不行,死活不願意,還害得牢卒幾人差點壓不住他。
不隻是大漢,其他人差不多都是這種瘋瘋癫癫的狀态,場面頓時混亂不堪,仿佛那牢裡關着的不是人,而是洪水猛獸一般。
獄吏折騰煩了,幹脆把他們關在了少女對面的牢房。
臨走前,他走到陽成延的牢門前,安慰了幾句:“要是蒙大人過來審問,你到時如實回答就是了,老夫人那邊我派人回去傳個話,好叫她别擔心你。”
陽成延踉跄撞上牢門,胳膊亂揮幾下,雙唇顫抖着張開又合攏,喉間擠出斷續的“嗬…嗬…”聲,連完整的音節都拼湊不出。
獄吏一愣,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湧上心頭,不會是撞邪了吧?
他越想越覺得詭異得很,匆匆交代了幾句,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