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緣也不想聽他命令自己:“我要帶夜宵回去,陳汐溪還在等我。”
甘衡:“隻要兩分鐘,我送你回去。”
他手揣在校服裡,朝石澄宇走過去。
程荔緣跑去超市門口,向外望着,可是就這麼一會,他們人不知道哪裡去了。
石澄宇随甘衡繞到一條巷子裡,兩邊是高牆,他兩個朋友側後方圍住甘衡。
徐檸晚和她那群朋友散在旁邊看着。
甘衡擡頭向四周望。
“這兒沒監控,不用費心思找了。”石澄宇嘲弄他。
甘衡微笑:“那我就放心了。”
石澄宇戒備:“怎麼,想一挑多啊?”
甘衡微笑:“不,其實是想說,上次盤錦山酒會,你爸過來認識了我爸,他們碰過杯,你可能不記得了,當時人多,你一直在旁邊玩手機。”
石澄宇看着他,眯眼回想,沒有再嗆回去,表情依然喜怒不定:“所以?你爸是誰?你家是幹什麼的?”
甘衡:“甘胥敖,臨海集團。”
石澄宇靜了一下,臉色微妙地變了,他想起來,他爸職級上跟那個甘胥敖平起平坐,但甘胥敖在臨海集團連三把手都算不上,是甘家的遠親,聽說能力不錯,加上這層關系,坐上了高管位置。
而甘胥敖,肯定見過甘家這一代的當家,甘霸原。
要是他父親那天真的有求于甘胥敖,而他無意間欺負了甘胥敖的兒子……石澄宇瞳孔縮了縮。
一開始,他也想過,甘衡會不會和甘家有關系。
學校光他們年級就還有其他兩個人姓甘,高三也有三個,石澄宇以為是巧合。
甘衡:“記得石叔叔上次還說他們有個大項目,技術參數沒幾家公司匹配得上,前段時間廢标了,準備二輪招标,還問我爸認識哪些靠譜的。”
石澄宇父親最近回家幾次在飯桌上提到,就是在煩這件事。
空氣凝滞。
看了甘衡三秒,石澄宇忽然笑了,走過去和他并排站着,伸手拍拍他肩膀。
“之前誤會了,早知道你是甘叔叔兒子,我該主動請你吃飯,腳上扭傷好沒?沒耽誤你去俱樂部訓練吧。”
“好差不多了,隊長。”甘衡說。
“行,下次訓練你當小前鋒試試。”石澄宇忽然變得非常随和。
小巷子裡氣氛和諧,徐檸晚他們措手不及,都沒反應過來。
徐檸晚:“澄宇,我……”
石澄宇看向她:“成天跟學妹計較什麼啊,去跟人道個歉。”
徐檸晚提高了聲音:“要我跟她道歉?”
石澄宇盯着徐檸晚,走過去,拍了拍她後腦勺,拍得徐檸晚晃了晃。
“對啊,回去道歉,寶寶,我看着你。”她男朋友溫柔地一字一字說。
程荔緣正在小超市等着,沒幾分鐘,就看到一行人從旁邊轉角出來了,甘衡和石澄宇走在最前面,說說笑笑的,和同班同學沒什麼區别,徐檸晚走在最後,垂着眼睛,看不清臉色。
他們走到近前,石澄宇看見了程荔緣,扭頭對徐檸晚說:“趕緊啊寶寶。”
徐檸晚心不甘情不願:“對不起。”
石澄宇:“這不就對了,以後不許欺負人家。”
徐檸晚隻能答應一聲,她媽媽是中層幹部,石澄宇家裡關系和後台都不是她家能比的。
連她媽媽也默認她和石澄宇談戀愛,還暗示說搞好關系,考同一個大學。
石澄宇讓朋友去買了奶茶送給程荔緣,讓她一起帶回去,當季新品,一杯将近六十,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松煙浣紗。
甘衡從裡面取出一杯,插了吸管悠閑啜了一口:“隊長,那我先送同學回去了。”
石澄宇笑着朝他揮揮手,等看着他們過了馬路,臉上的笑徹底消失。
他朋友說:“不整甘衡了?化敵為友?”
石澄宇心不在焉的:“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看過君主論麼孩子。”
他總覺得隐約有點違和,甘衡為什麼一開始不對他亮明身份,那小子到底在想什麼,從表情到行為,哪哪都沒問題,說話也簡簡單單,卻給人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
回去路上,甘衡把程荔緣手上的袋子全接了過去。
夜色婉約,他們沿着亮起路燈的街道,往一中校門口走,梧桐樹蔭之外,教學樓燈火通明,隔一條馬路就是林立的商圈大廈,内透光排列優雅,好像大都會跳動的雙重脈搏。
程荔緣:“你知道徐檸晚今天會來找我麻煩?”
甘衡出現得太巧了。程荔緣猜他有自己的眼線。
甘衡:“一中看着欣欣向榮,學生膽子大有活力,其實你不知道裡面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程荔緣知道甘衡是玩弄規則的高手,身邊聚合了服從他認可他的人,如果攻擊他,這些人就會首先出動,但他今天是一個人過來的。
甘衡家裡關系認識的同齡人,是一個其他人進不去的小圈子,那些人都在啟航。在一中,他需要重新建立他周圍的關系。
甘衡繼續說:“被小鬼纏上,也是很煩的。”
程荔緣:“高考後各奔東西,誰也不認識誰,沒什麼事情過不去。”
空氣安靜了一瞬,甘衡望着她,明顯因為她哪句話觸到了神經。程荔緣沒看他。
他們之間的交流,通過空氣無聲流動。仿佛無須開口。
程荔緣特别迫切想斬斷這種從小被動培養的熟悉。
甘衡輕巧和煦地說:“我答應過程阿姨,要照顧好你,這奶茶味道不錯。”
程荔緣:“……”董阿姨幫過程攬英創業,幫過她家很大忙,還并非一朝一夕。何況她也把董阿姨當半個親人。
每次和甘衡相處,過去就會浮現,像漲潮打濕她的鞋子。
腦海中,他曾經說過的話再次回響。
“我以為你還會有半點羞恥和真誠,看來是我平時給你的錯覺太多了,”甘衡一臉惡魔般的似贊似歎,“我也沒想到自己被你騙了,你真厲害啊。”
在他眼裡,她隻是個不自量力妄想攀高枝的普女。今天這些話不再刺痛她,但當時的痛苦和羞窘,她依然記得。
他僅有幾次的亮出毒牙,都是在她這兒。她不會再把他的僞裝和面具,當成是他本人。
程荔緣直接停下腳步:“甘衡,你不要再理我了。”
甘衡望着程荔緣,路燈下,她的臉龐柔和,頭發末梢有點彎,遮住太陽穴,隻露出一丁點耳朵,小時候,他就覺得她像一隻他在鄉下發現的小狗,圓滾滾胖嘟嘟,走路有點不穩,明明經常打滾,毛毛卻被奶奶養得很幹淨,有太陽曬過的草的味道。
小狗看見他,會站在原地,要撲過來,又不敢,繞圈子跑來跑去,唧唧賴賴地叫,跟小時候的程荔緣一模一樣,讓他忍不住想要吓唬她,她抽身跑走前,再抓住她的腳,把她拽回來,鎖在懷裡,任意摸亂她的毛。
那隻小狗他帶了回來,沒多久就因為細小回汪星了,也是同一年,他初見程荔緣,她的眼睛和小狗很像,純真而沒有心事,滿心都是他。
甘衡:“你什麼意思。”
程荔緣:“不用拿董阿姨和我媽當借口,你不喜歡我就不用這樣演,我看着覺得累。”
甘衡微微笑了,放慢了語速:“我當然不可能喜歡你,也不讨厭你,否則會留下這個嗎?”
他把那杯奶茶投入垃圾桶,空出手,五指深入一邊碎發,露出額角,發際線邊緣,有一道很細很淺的疤。
程荔緣就像被按了靜音鍵,齒尖無意識咬緊下唇内側的一點粘膜。
曾經她溺水,甘衡跳下去去救她,當時天氣非常糟糕,風吹過來一個重物,砸到了甘衡腦袋。
程荔緣原諒了小時候的自己,不怪她誤讀了他的心意。
甘衡很殘忍,他對你的好,就像過強的陽光一樣,普照大地,灼燒肺腑,讓你想躲又多想。
但陽光的輻射,不需要任何理由,它隻是天生發光發熱。
程荔緣按捺下情緒,用了最後的激将:“那你是不是喜歡我不承認,如果不喜歡,幹嘛這麼關注我?”
甘衡的眼睛一眨不眨,在她話音剛落就接過話:“嗯,我不能像你想要的那樣喜歡你,你就跟我絕交?還記得嗎,我小時候沒什麼朋友,你以前說過,會陪我到十八歲。”
程荔緣一口氣提在喉嚨,預感到了什麼。
甘衡惡劣地擠了下眼睛,聲音溫軟清磁:“後來我朋友漸漸多了,你就退到了牆角,食言而肥了,程荔緣,是你太在意了。”
是你太喜歡我了。
未盡之言像一支帶鈎子的細箭,被拉滿的時間之弓射回,穿透她胸膛。
她以為少年對她抛出了玫瑰,紮進來的是香味,其實是鮮血的味道。
甘衡目光下,程荔緣胸膛起伏,慢慢一口氣吸到底。
她做了一個甘衡意想不到的動作。
程荔緣緩緩舉起三根手指:“我現在不喜歡你了,我用高考名義起誓,如果說謊,我第一到第三志願全部落榜,家破人亡。”
甘衡盯着她,笑容尚懸浮在唇角,眼裡的情緒一刹那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