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緣意識到如果是甘衡在這裡,事情也會同樣迎刃而解,甚至更絲滑。
“接下去應該沒大問題了,”秦岩出來後告訴他們,想起了什麼,“蕭阙,正好有個人你今天可以見見,你同學先去隔壁等,還是我讓人送她回去?”
蕭阙:“我們一起來的,我跟她一起回去。”
秦岩看了看他:“行,你這身衣服得換一下,跟我來。”
程荔緣被領去了另外一個更大的房間,茶藝師在外間泡茶、捏點心,随時等候滿足她提出的要求。
而光是這一位無名茶藝師,氣質就遠遠超過外面任何一個所謂演員明星。
程荔緣走到外沿廊下,憑欄而望。
這裡是二樓,山霧缥缈,景緻極佳,隐約還能看見遠處垂直落下的小瀑布,遙遙聽到鳴澗聲。
外面明明是大晴天,一進來這裡,野霧四合,氛圍落下,仿佛與世隔絕。
她身上的平價休閑裝顯得格格不入。
樓下有輕微的動靜,有人走到了院子裡,欣賞庭院裡疏落有緻的草木。
“怎麼樣,我的提議考慮一下,”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像在哪裡聽過,“甘董。”
程荔緣微微睜大眼睛。
院子過于安靜,哪怕他們音量尋常,程荔緣也能一字不落地聽清。
“還是要看他們自己的意思,現在的年輕人都很有主見。”甘霸原的聲音響起。
“我看他們相處不錯,繼純也想出國讀大學,可惜她文化課不太行,去不了甘衡想去的學校,申請其他的問題不大。”
程荔緣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是袁正成。
康繼純的繼父。
她在飯局上見過袁正成兩次,袁家同樣是體制内背景,袁正成坐的位置很高,甘霸原現在從商,卻依然是甘家的直系繼承人之一,背靠甘家人脈,樹大根深,袁正成一直很欣賞甘衡。
“異國他鄉,相處時間多的是,比在國内好培養感情。”袁正成笑了起來。
甘霸原語氣自然地接話:“袁廳太謙虛了,繼純成績未必去不成。”
“當初直接來啟航多好,和繼純同校同班,說不定還能同桌。”
“說想去一中,就随他了。”
袁正成:“我家還有個小女兒,現在也在國外念書,性格更活潑開朗一些,或許和甘衡更合得來。”
瓷盞磕在木桌上,發出輕響,“兒女的緣分,日後自有天定,令愛想必也十分優秀,以後有機會兩家多走動,讓他們年輕人多見面,多交流。”
袁正成笑聲更自如了些,“這麼說,甘衡确實是打算出國的?”
“本來初中就打算出去,他說自己有安排,一中老牌全國重高,出了很多有名的校友,申請能占點便宜。”甘霸原說。
“甘衡這孩子,思路這麼清晰,很難得。按這個方向走,以後的路會越走越寬。”
片刻後兩人回到室内,聽不真切了。
程荔緣一動不動地靠在欄邊,微微垂下腦袋,冷硬的木質透出山裡的深寒,侵入她手肘。
腦海又不受控地開始放電影。她的大腦仿佛總是和她對着幹。
輕澈低磁的聲音回旋耳邊,“我們一起上同一所大學吧。”“你想選數字媒體技術專業,是嗎。”“所以,來我家上私教?”“我們一起去杭山大學。”
音畫褪去,直到徹底黑屏。
心裡一個聲音冷靜地說,你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不奇怪。
另一個更小的聲音氣泡一樣掙紮着升起。
……甘衡和他父親關系不好,他不會讓他父親知道他未來的計劃和安排。
程荔緣動了動,像從沉睡中驚醒的蟬。
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茶藝師詢問了兩句,過來找她了。
“程小姐,外面有位年輕人,說是你的朋友。”
“……”程荔緣回過神。
江斯岸走了進來,他今天一身正式的西裝,高級定制,剪裁貼合,頭發也抓了上去,露出額頭,顯得很清爽精神,見到程荔緣,他露出笑容,虎牙有點尖尖的,少年氣十足。
“我剛聽有人說蕭阙帶一個女生過來了,問了下感覺是你,”江斯岸的聲音有種莫名讓人感到安慰的分量,“你有空嗎,悶在這裡不好玩,我帶你出去轉轉。”
程荔緣下意識點頭:“好。”她想出去透口氣。
他們去了外面,江斯岸對這裡很熟,帶她去了觀景台。
臨海市最上層也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子,這些人的子女也都互相認識,江斯岸今天也在雲栖,并不奇怪。
托江斯岸的面子,經理對程荔緣也很恭敬,讓她感覺自己是個貴賓,而不是一個沒有依仗的未成年。
一路上跟江斯岸打招呼的人,也都對她相當友好平等,她看誰感覺都是好人。
這就是她從小見慣又互不相融的世界。
她和江斯岸随口聊了會兒,江斯岸說的都是學校的事情,和他身上的正式西服并不搭調,卻讓程荔緣慢慢放松下來。
古典鋼琴響起,醇厚純淨,共鳴深遠,哪怕彈琴之人并不專業,也足以讓人駐足。
人群都望了過去,一邊繼續輕聲交談,一邊欣賞樂聲,一架黑色貝森朵夫三角鋼琴出現,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少女正在彈琴,手腕溫婉地擡起落下。
不遠處,甘衡和一個戴細框眼鏡穿埃及棉襯衫的五十多歲的外國教授交談。
渾茫深青、遮天蔽日的古老山色,他穿着黑色西服,身材修長,頭發和江斯岸梳得差不多,不會再有人比他更适配這個場景。
隔着記憶,程荔緣仿佛看到一列同樣的列車呼嘯至眼前。一種近乎荒誕的冷靜浮上來。
“那個外國人是誰?”她聽見自己淡定地問江斯岸。她的聲音好像隔得很遠。
江斯岸問了旁邊一個人,交談了幾句,轉回來跟她複述:“斯坦福VLSI方向的某個頂梁柱教授,還是今天一個大佬當初的PhD導師,有獨立實驗室,也是SystemX會員,最高參與級别,甘衡應該是對他帶的項目感興趣。”
鋼琴聲節奏緩了一緩,康繼純轉頭拜托甘衡幫她翻琴譜。
甘衡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外國教授好奇地看着他們,似乎很喜歡古典音樂,贊賞了兩句,甘衡走了幾步上前,随手翻開一頁,又回了原地,繼續和教授說話。
古典音樂再度流淌起來,汩汩潺潺。
一如她十二歲感覺到的,那道流淌的分界線,時隔四年,又再度流淌到她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