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緣的袖子被人輕輕扯了下,她擡起臉,江斯岸望着她:“還好嗎。”
程荔緣點點頭,又搖搖頭。
外國教授的背景讓她意識到了什麼。
耳邊響起甘衡曾經提過的、關于未來規劃的隻言片語,他想選冰球,還是想選其他專業。
甘衡說,他未來不一定會當職業運動員。
這位外國教授一句話比什麼GPA 4.0和任何推薦信都管用。
胸肋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塌陷下去,生出酸酸脹脹的感覺,心跳像浸濕的海綿,變得又沉又慢,堵在喉嚨那裡。
她的理性依然超脫冷靜,但身體一瞬間仿佛被兩年前那個淚眼模糊的女孩主宰,心一揪一揪得疼,情緒誠實地反應在軀體上。
甘衡是個難以解讀的人,内心屬于過去的女孩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樣說,又為什麼這樣做。
程荔緣冷靜地一遍遍安撫她,沒事,這不是你的錯,不用為了再次相信而感到羞愧。
現在這是她的身體,萬一真的繃不住淚腺,會很尴尬。
“那鋼琴彈得還沒我專業,”江斯岸幹脆利落地說,“改天我來給你彈帕薩卡利亞,别杵這虐耳朵,走,我們去别地兒。”
江斯岸伸手虛攬住程荔緣肩膀,把她往外帶,甘衡就像安了什麼雷達一樣擡起頭,朝他們的方向望過去。
剛好看到一角消失的側影。
甘衡仿佛有種天生的第六感,隻要程荔緣有情緒波動,他就能感應到。
那個側影沒有任何性别特征,衣服都沒看清,他卻本能走出了兩步。
“怎麼了,Heng?”教授以為他看到了什麼。
甘衡收住腳步:“嗯,沒事。”他繼續和對方交談。
過了二十分鐘,會議開始,教授離開,甘衡站在原地看了看表。
康繼純起身過來:“教授看起來很喜歡你,他還問你有沒有興趣轉學去那邊的私立中學,這樣申請更容易。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打算,我們可以一起轉過去。”
甘衡仿佛沒有聽見她說的,徑直離開去了外邊,讓禮賓把自己手機拿過來。
上面有幾個未接通來電,蕭阙打來的。
甘衡回撥過去,“什麼事。”
“正要告訴你,程荔緣來了。”蕭阙說。
甘衡臉色變了,“她現在跟你在一起?”
蕭阙:“不知道,他們跟我說她和跟一個穿西裝個子很高的年輕人出去了,我以為是你。”
甘衡步伐很快,不到幾分鐘就和蕭阙彙合。蕭阙剛見完秦岩跟他引薦的人。
“江斯岸是不是也來了。”甘衡開口第一句就問的這個,聲音輕咝咝的,“他們現在在哪。”
蕭阙:“你為什麼要扔下程荔緣,過來和康繼純一起應酬。”
甘衡慢慢看向他:“什麼意思。”
蕭阙平時從來不質問甘衡,他隻是覺得甘衡這樣很沒意思。
蕭阙:“茶藝師說,樓下茶室就是你爸和袁正成,她肯定是聽見了他們說話,才跟江斯岸一起走了。”
程荔緣不僅是甘衡的青梅竹馬,還是他的同班同學,他帶她過來,就要對她的人身安全負責。
現在程荔緣氣走了,想也知道怎麼回事。
就連一向淡定穩重的蕭阙,也忍不住對甘衡第一次有了一絲意見。
蕭阙見甘衡沒有回答,不動聲色添了把火:“剛聽秦岩哥說,人家請來的專業鋼琴家彈的好好的,你那位沒有血緣關系的表姐非要人家下去,自己彈,程荔緣肯定看到了吧,畢竟你們穿的跟情侶裝一樣。”
甘衡喉結動了動,眼睛裡情緒晦暗,直接起身出去找人了。
蕭阙跟上了他。
程荔緣和江斯岸去了花園,假山很多,都是搬運過來的太湖石,蔥茏的草木間,錯落着各種精心打理的盆栽。
兩個假山形成的通道之間,天成了一條細細的線,這裡真的很美。
江斯岸直言不諱:“你以後别理甘衡了,他真的有病。”
程荔緣淡笑:“他在冰球隊沒少為難你吧。”
江斯岸:“陰過我很多次,一開始還以為他人挺好,算了不說了,我覺得你跟他完全不是一類人,不管他怎麼跟你裝可憐,别信。”
程荔緣聲音辨不透情緒:“他小時候其實不壞。”
她還記得初見甘衡的樣子,就像陽光下乘風而起的蒲公英,透明而蓬勃。
江斯岸仿佛想到了自己家裡的事,聲音低了下去:“人是會變的,尤其我們這種人,要想不扭曲地長大很難。”
程荔緣也安靜了。她想到了錢友讓。
遠處傳來其他人的聲音,即使聽不清楚,程荔緣也一下子聽出其中一個是甘衡。
江斯岸對她比了個噓,把她帶進了一個假山入口,裡面有通道,形成一個中空空間,人可以暫時躲進去。
程荔緣忽然想到了黃秋騰喜歡看的甄嬛傳,荒謬滑稽的感覺浮上心頭。
她會不會偷聽到不該聽到的?
外面聲音逐漸變得清晰,在他們附近停下。
“給禮賓說了,讓他們看到江斯岸跟他說一聲,他不是那種沒分寸的,應該是程荔緣自己不想看見你。”蕭阙的聲音。
程荔緣慢慢眨了下眼,她很少聽到蕭阙對甘衡說話這麼直接。
甘衡的音量不大,卻有種天陰得要下雨的感覺:“她為什麼不想見我?”
這樣的語調,這樣的聲音,和他十四歲生日那天拒絕她的表白時一模一樣。
所有感官記憶潮湧,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秒。
程荔緣向後退了半步,撞到了江斯岸的肩膀,江斯岸輕扶她一下,示意地上有石頭,小心别踩到。
“你要出國,”蕭阙說,“你根本沒打算去杭山大學,為什麼要讓她去杭山。”
最後一字還沒說完就被截斷了,甘衡的聲音已然非常陰沉,“因為我不想帶她出國。”
空氣安靜了兩秒。
“為什麼?”蕭阙緩緩問。
甘衡籲了口氣,厭乏道:“那邊很多不好的東西。”
蕭阙:“也有很多好的東西,在國外她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這句話似乎哪裡得罪了甘衡。
甘衡盯着他:“她第一志願太遠了。甘家在西泠市也有資源,去了杭山大學,她可以學自己喜歡的專業,不想工作,那就不工作,等我到時候回國養着也行。”
談話節奏停頓,氣氛隐約繃緊。
蕭阙:“你想控制她的未來,大學畢業後也讓她陪着你?問過她的意見嗎?”
甘衡慢慢問:“蕭阙,你是不是喜歡程荔緣?”
蕭阙:“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我遇到喜歡的女生會直接追求,談戀愛然後結婚。你在逃避我的問題。”
甘衡聲音很輕:“那你聽好,我不喜歡程荔緣。”
程荔緣胸口深處依然有什麼猛地攣縮,像被沉重地鑿了下。
江斯岸擰眉,他不想聽這些私人糾葛,更懶得聽他們議論程荔緣本人,拉着程荔緣要出去。
程荔緣反手拉住他,微微搖頭。
她内心那個過去的自己沒事。胸口的酸澀凹陷隻持續了兩秒,然後慢慢回彈。
真相很殘酷,一旦降臨,人們會本能回避,她要聽他們究竟會說什麼。
甘衡平時永遠不會暴露他現在這一面。
蕭阙聲音夾雜了一絲銳利:“那你讓她用什麼身份陪着你呢,寵物還是情人。”
“你随意去理解,”甘衡拖慢了語調,近乎有一點惡意了,“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沒有談戀愛和結婚這種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