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一方水土造一方人,曾經每天跟在絲羅繡緞身後讨糖吃的錦繡公子哥如今越發不懂禮數了。”
陸齊無視肖鎮西鐵青的臉,修長白皙的手不知何時捏着一根玉钗。
“美人如玉,娘子這般容貌,用這黃白俗物做襯豈不可惜?!”
孟珏隻覺發間一松,一絲涼意劃過頭皮,恍若流風的娟紗淌過她的鼻尖。陸齊唇角上揚,将銀钗收入懷中。
“陸大人!”肖鎮西揪住男人平整的衣襟拖至路邊。“你若是興起,大可回去對你院中的那些紅顔知己發洩。不要來招惹她!”
肖鎮西臉漲得通紅,指節也因用力過猛而泛白。陸齊收回視線,雙眸盡數卷下迎面而來的嫌惡與怒火。
“這話從肖大人口中說出倒是别有趣味。聽傳慶州一向民風開放。不同于汴京的禮教森嚴,慶州男女大多姻緣随心,私下約定終生也是有的。”
陸齊眼睫微微一顫,缱绻纏綿的目光再次投向孟珏。
“娘子這般花容玉貌,可受不得那西北的風沙。若是娘子心意未定,大可來尋在下。吾雖位卑人輕,但定會替娘子想法子解了這平夏之行。比如……神不知鬼不覺地找人把你替下來,反正那平夏王也不……”
“陸大人!”肖鎮西将人狠狠摔在牆上。後背傳來陣陣痛意,陸齊面上諷色漸深,手中玉扇搖了又搖。
“看來調令下的正是時候,肖團練使怕是錦繡花香聞多了,西北的罡風已盡渾忘了。”
“那是……”肖鎮西瞳孔一縮,手上不自覺脫了力。陸齊身形一晃,一邊用扇骨撫平衣褶,一邊朝外走去。誰料肖鎮西卻突然反身,手掌似鐵箍般死死扣住陸齊。
“陸齊!!!”
肖鎮西身上怒氣盡消,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殺意。
“肖大人!”
“!靈武!”
尖銳的嘶喊和着馬鳴蓋過孟珏的驚呼。熟悉的嗓音令肖鎮西身形一滞,嘴角幾番拉扯,終究放下緊握的拳。
馬車急慌慌停在在三人身後,将行人好奇探索的目光盡數攔下。一隻柔荑将車簾撩起,露出一副出塵清麗的芙蓉面。
芙蕖低頭替獨孤清華理好裙擺,将還蒸騰着熱氣的藥爐小心遞入她手。
獨孤清華輕舒一口氣,視線劃過二人。在那雙翦水秋瞳的盈盈注視下,肖鎮西不甚自在地捏捏護腕;陸齊則巋然不動,眼中諷意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頑石一般的冷然。
“這位便是孟娘子吧。”獨孤清華将衆人神色斂入眉目,細若美玉的纖指輕輕擡起孟珏的手。“我叫獨孤清華。”
獨孤!
孟珏愕然,她是兩朝元老獨孤朔的嫡長孫女!
獨孤清華察覺到手中的僵硬,愈加放輕嗓音:“兒時曾聽阿娘講起元景二年的春日宴,永濟縣主驚鴻風姿引百花競放千蝶翩舞,我還不信。今日得見孟娘子,才知所言非虛。”
孟珏一驚。她在家中恍如無物,太婆的事,也隻有從賀嬷嬷口中才能知曉一二。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還能從他人口中聽到太婆的事。
不自覺地,她便朝女子看去,眸中泛起點點漣漪。
“獨孤娘子知道我太婆?”
獨孤清華憐惜地撫上孟珏的發。
“永濟縣主是衛朝第一才女。當年她随侯爺入京觐見,汴京禦路上的香風三日不散,嬌花鮮果盈街撿都撿不過來呢。”說到此,獨孤清華螓首微彎,靈動俏皮的浮光在她眼底躍動。“偷偷與你說,我爹爹還曾以此為景,畫了一幅扇呢。我娘有次翻到,還與他生了好大一場悶氣。下次你來我家,我翻給你看。”
獨孤清華目光清正,嗓音中透着少女特有的嬌憨。孟珏不自覺被那光華吸引,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身份,下意識點了點頭。
獨孤清華見狀,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
“我聽爹爹說,從今日起,靈武便是孟娘子的騎術師父了?!”獨孤清華一直分神關注着那邊二人,見肖鎮西遮掩好情緒才側身搭話。“你們這便是去太仆寺挑馬了。”
肖鎮西瞄了眼靜默獨立的陸齊,從旁一步,剛好遮住獨孤清華的視線。
“一匹相性匹配的馬是能救命的,自然要細心挑選。”
獨孤清華淺笑颔首:“此話由靈武說出,自是沒人不服。”
視線中隻餘二人,那人始終不再向前。他的性子她再知曉不過了,不是嗎?
獨孤清華櫻唇微顫,終是開口輕喚:“子瑾,好久不見。”
肖鎮西身體一震,忍不住朝後看去。陸齊輕撩衣袍,月隐紗顯出炫目華彩,腰間錦袋輕搖慢晃。
“見過獨孤娘子。”
孟珏微微一顫,隻覺那聲音似與方才一同戲谑和沐,但又十分疏離飄忽。仿佛一縷怎麼都握不住的風,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
獨孤清華目光在陸齊腰間轉了一圈,嗓音依舊清潤。
“子瑾今日沐休?這是要去哪兒?若是得空……”
陸齊眼眸猶如一面死湖,任憑投下什麼都掀不起半分波瀾。
“芸娘腹中癡子糾纏,寝食難安。我買些蜜餞好叫她下下食。”
此話一出,一直立在車前候命的芙蕖瞬爾擡頭,眼中的怨毒之色似要化作利箭射向那個随口抛出無情話語的男人。
“告辭。”而陸齊不等獨孤清華反應,也不再理會孟珏,轉身便要離去。
“景昃姐……”肖鎮西一臉擔憂。他剛要開口,就見獨孤清華緊跑兩步朝陸齊背影高喊。
“翁翁極惦念你,若你得空,便去見見他吧。”
芙蕖急忙扶住獨孤清華,眼見那人身硬如鐵,眨眼便彙入人流不見蹤影,顫抖着唇哽咽道:“娘子……”
獨孤清華自然知道他不會給自己回應,隻是……終是覆水難收……
獨孤清華撐起笑容,安慰似地拍拍芙蕖的手。
“孟娘子此程若是方便,可否讓我一同前往?”獨孤清華指尖撫過掌心藥爐,再次将話撿了起來。“早年我也是習過馬的,說不定能給你些男子給不了的建議?!”
孟珏适時收回目光,将注意放在面前這位僅一面便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深閨女子。
方才那位應當就是傳聞中師承獨孤朔、兩度摘魁但在三年前被應天府陸家逐出家門的陸家嫡長子陸齊。
禦史中丞陸章元的嫡子陸齊,年僅十七便一舉奪魁,是衛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但不知為何,他沒有遵從父親的意思投身官場,而是蟄伏兩年二入棘闱再次奪魁,是轟動一時的兩榜狀元。
陸家不比獨孤家是曆經兩代的龐然大物,它是随衛朝建立而興起的新氏族。作為鐵血皇黨,與朝中政見始終中立的獨孤家關系十分疏遠。當初陸齊北上求學,陸家族長陸章元并不應允。後由陸齊的翁翁陸思道出面說情才勉強成行。
孟珏心念一轉。
不管是肖鎮西的調令還是獨孤家與陸家的關系……
她都該好好了解一下……
思及至此,孟珏握上獨孤清華的手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