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兩句說的都很體諒人,可甯日亨這後背的汗就是越冒越多。
“你這邊如何,做女兒的都不管,但母親得葬在林家祖墳裡。”
甯日亨驚道:“不行!這什麼道理!”聲音大的好幾人側目,他慌忙收聲,咬着牙道:“她林秀和是甯家的媳婦,哪有葬在娘家的理由,再說,哪有出嫁女還葬回祖墳的,也不怕壞了根基!”
此話一出,甯昔喬卻笑了,“根基,壞哪門子的根基,林家都死幹淨了,還怕什麼忌諱……”
“不是還有你們兩個嗎,你們不是林家唯一的血脈嗎?”甯日亨指指甯二,又指了指甯昔喬,話說的陰陽怪氣。
“父親不是常說女兒姓甯,不是她林家人嗎?”
甯日亨氣的臉紅脖子粗,好好的文官,恨不得拿刀劈了眼前的惡鬼。
“女兒今日不是勸您,若是您不同意,女兒這就拿繩子去了……”
說着就要走,被甯父一把拉住,急的聲音直顫,“你又上哪門子的吊,陛下日理萬機,随随便便死個人,他如何會管?”
“女兒去告父親為奪家産,虐待親女,且女兒記得,二叔鬧出來的事,父親給抹了不少吧,光這幾樣,就夠陛下查你一查。”甯昔喬頓了頓,輕聲說道:“誰家經得起查呢,更何況父親這樣的……”後面的話沒說,隻伸出食指,做了個兩面倒的動作。
甯日亨一把抓住,忽而捶胸頓足,哭的真叫一個真心實意,“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生了你這麼個不孝女……”
這下子可給甯昔喬看懵了,實沒想到她這老爹如此不中用,她無奈哄道:“行了,哭什麼,母親的诰命還是在甯家,林家遺産也在,你還擔個好名聲,一點虧沒吃,你哭個什麼勁兒,也沒見你在母親靈前哭這麼厲害……”
甯日亨聞言抽搭了兩下,止住了哭,卻還是問道:“那為父這弦還續嗎?”
“随你,隻一條,若真定了李尚書獨女,便對人家好一些,她是個苦命的……”
“她一個下不了蛋的雞,有什麼好挑的……”正說着,被自家女兒猛地打了胳膊一下,直打的他兩眼發黑,實沒想到她這丫頭會動手。
“你還是個糟老頭呢,人一個黃花閨女配你好大年紀,你……嫌棄人家?也好說出口的……”氣的她轉身就走,臨了又囑咐道:“你去跟祖母說,祖母她從來都不喜歡我母親,聽到能不和母親葬在一個墳堆裡,想來她是高興的。”
甯日亨還懵在原地,沉思良久,他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以後養老絕不指望這丫頭……
甯遲見妹妹回來跪下,湊到她面前,小聲問道:“你跟老頭子說什麼了,又哭又笑的,活像瘋了……”
甯昔喬沒有回答,卻是高聲喊道:“父親大義,深感林家之悲,體諒父女分别之苦,傷母親之慘痛,尊其遺言,放回本家,葬歸故裡。”說完後,她深深地磕了三個響頭。
甯遲聽完後,久久不能言語,待冷靜後,歎道:“真好,母親可以瞑目了……”
一大家子的人被甯昔喬這一嗓子吓得不輕,看看角落裡的甯父,再看看跪的坦然的甯昔喬,也就大概知道這是甯父點了頭的,兩個娘子還不知續弦一事,正摩拳擦掌地想着主母的位子,剩下幾個哥姐兒,想來是被林秀和養過幾天,臉上還有些難過的模樣,總之無人在意這件事。
環顧四周,甯昔喬說道:“哥哥,你覺不覺得,甯家好大、好空啊,以後還有好些年呢……”
甯遲順着昔喬的目光環視一圈,最終定在那一副黑漆漆的棺木,人活着的時候走遍四方,死了,卻被困在這一方天地,去了的人投胎轉世,留下的人卻沒了歸路。
夜色漸濃,前來吊唁的賓客也盡數歸家,林秀和的葬禮辦的還算隆重,汴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個遍,女子葬禮,若非皇親國戚,很少有如此大的陣仗,實因案子太大,林家忠烈,盡數追封,林秀和也得了诰命,這些人看得是官家面子,甯昔喬隻心疼母親,就算死了,也要被甯家吸這最後一口血。
亥時的棒子敲過,靈堂裡的人漸漸散了,留下甯遲和昔喬兩人守靈,幾個丫鬟婆子陪着,兩人時不時和母親唠兩句,一如她從前在時。
“母親,你和舅父、外公一起走的,說不定下輩子又是一家人,再嫁人時可要擦擦眼睛,可不要再挑這麼個無能的夫君了……”
“父親若是聽到你這麼說他,怕是又要鬧騰了……”
“母親,說來好笑,今日父親竟被女兒幾句話說哭了,實沒想到他這人如此經不得激……”
其實細細想來,甯日亨對林秀和多少還是有些感情在的,他們兩個少時夫妻,兩人不說相濡以沫,那也稱得上一句相敬如賓,隻他是一個極盡自私的人,夫妻情分比不過甯家興衰,也許,他是有愧的吧……
“待明日下葬,你我就是真的沒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