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小城,黃沙漫天。
那黃泥土和成的土牆上寫着大大幾個字。
甘衡掀開鬥笠一看,樂了。
上頭寫着的是:貴人與蠻子不得入内。
這蠻子應該就是離這不遠的胡蠻人。
但是這貴人……
他好笑地問一旁看守城門登記的人,“這上面寫的‘貴人’是什麼意思?”
“皇親貴胄,夠貴了吧。”城門口登記那人懶散回道。
登記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青年,他從上到下觑了甘衡一眼,最終停留在他這張臉上,評價道:“穿得不咋地,長得倒是一身貴氣……”
他拿筆點了點甘衡:“哪來的?往哪去?”
甘衡:“岐山那邊來的,要往南堤去。”
那人一聽岐山就瞪大了眼睛,“岐山那塊,現如今還有活人?”
“有的有的,改天我還要再去趟岐山喝喜酒呢。”甘衡微微一笑。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倒是沒再多說什麼,“名字,去南堤做什麼的?”
“甘衡,回南堤老家。”
那人幾筆寫完,字潦草得估計也就他自己看得明白,寫完頭也不擡地喊道:“下一位!”
緊接着黑壓壓一個人影投到了青年身上,滿滿都是壓迫感。
青年吓了一跳,擡起頭來就對上一道銳利的視線。
青年狠狠地皺起眉,看這人不爽,這人一張臉生得俊秀,身形卻壯碩得很,往自己跟前一站,跟個柱子似的,看着跟挑釁沒什麼兩樣。
青年:“什麼毛病?”
“诶诶诶。”甘衡伸手摁在苛醜的胸口,把他往後推了一把,他沖那守門的笑道:“這是我弟,跟我一樣,你給他登記個名字就行,叫苛醜。”
青年瞪了苛醜一眼,罵罵咧咧:“什麼東西,跟個傻子似地站在這……還看着我幹屁!”
甘衡生怕哪個字不對,這鬼就炸了,還一隻手不夠,他另一隻手也連忙拽着他後背,“你消消氣,我這表弟,小時候光長身體了。”
青年這才哼了一聲,“行了,走吧。”
甘衡笑了笑,回頭卻看到苛醜整個人乖順無比,完全沒有之前一點就炸的暴躁。
他就納悶了,這鬼的脾氣是不是有點太琢磨不定了。
苛醜乖乖巧巧地垂眼站在那,一動也不動。
甘衡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什麼姿勢!他一隻手摁在苛醜胸口,一隻手拽着他後背,就跟将他整個抱在懷裡似的!
吓得甘衡一個激靈,立馬就跳開了。
苛醜擡了擡眉,還怪遺憾的。
進了城,城内雖然鋪了石頭地,可地上還是積着一層黃沙,沉羌這地,就是你擱外頭走一天,露在外面有孔的地方,都得給你擠進去幾顆沙子。
“找個地歇一下腳吧。”甘衡難受地動了動脖子,沒别的,他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随便動兩下就膈得慌,他實在是受不了了,非找個地方洗澡不可。
好在走了沒多遠,他就看到了一家客棧,這客棧的名字倒是取得挺有意思。
高枕太平。
甘衡微微一怔,沉羌城離胡蠻近,那些蠻子常常過來燒殺搶掠,這客棧牌匾上短短四個字,應當就是最單純的心願了。
他臨進客棧前收回腳,轉身叮囑苛醜,“答應我,少說話、别吓人。”
這真的是甘衡對他最低的要求了。
苛醜望着他,挑眉應了一聲:“嗯。”
這鬼明明答應得好好的,可甘衡心底卻不安得很,總覺得這鬼不會這麼老實。
這客棧有些老舊了,大白天的,裡頭卻昏暗到還需要點蠟燭,燭火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陳年老蠟,那火光都是漆黑的,照什麼都有厚重的重影。
“老闆?”甘衡喊了一聲,“要間房。”
客棧裡頭無人回應。
甘衡皺着眉,又往客棧裡走了幾步。
那燭火的陰影裡突然站起來一個人,那人身材佝偻,伸出一隻幹瘦布滿皺紋的手,一把緊緊地抓住了甘衡。
甘衡被吓得一驚,那握住他的手在他肌膚上摩擦,甘衡都能察覺到皮膚上一道道皲裂的口子,起皮幹裂後生成溝壑交錯的紋路。
“房。”那人發出渾濁嘶啞的聲音,就像年久失修的木頭家具,咯吱作響還帶着經年的風霜。
甘衡穩了穩心神,這才注意到那人手裡其實還拿着一把鑰匙,在感受到那握着他的手傳過來的溫度後,他稍微松了口氣,是人。
那人也終于從陰影裡走了出來,是個老頭。
老頭看起來枯瘦,一副很滄桑的模樣,這些都是常年勞作積累下來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甘衡身後,問:“一間?”
甘衡也回頭看了苛醜一眼,皺着眉思考。
首先,他沒錢;其次,這鬼随便挂哪睡都行。
然後他回過頭來沖老頭點點頭,“一間房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