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舟看着她,突然開口問道:“苗記者,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應該不太可能,”祝靈妙一邊整理包裡的稿件一邊回答他,“我是從外地調過來的,之前不在這個城市工作。”
她倒是沒撒謊,天外也是外。
“我總覺得見過你,”簡以舟停頓了一會兒,像是不依不饒,“難道是在夢裡?”
祝靈妙一時間有點沉默。
雖然簡以舟沒說錯,他們确實是在夢裡見過,但這話對于第一次見面的人來說,是不是有點太輕佻了。
他對誰都這麼輕佻嗎?她忍不住想。
最後她否決了這個猜測。她是最有機會細緻入微、事無巨細觀察他的人。隻能說簡以舟今天實在反常。
“也許吧,什麼意想不到的事都有發生的可能。”她低着頭笑了笑。
兩分鐘之後,祝靈妙平複好呼吸和表情,打開筆記本:“簡老師您好,非常感謝您接受我們頌禮娛樂的采訪。”
之後她零幀起手開門見山:“呃……我們都知道您的作品非常打動人心,您的表演似乎總有一種非常深刻的情感理解。很多粉絲們都好奇,這種情感的源頭,是不是跟您的成長環境有關?”
她頓了頓,絲毫沒有循序漸進地直奔主題:“比如,您的家人、您的父母?”
“苗記者問得很直接啊。”簡以舟的唇角彎了彎,這次是很明顯的笑意。
“理解情感,很多時候都需要經曆情感。戲劇沖突裡的情感很豐富,喜怒哀樂都很強烈。我的成長環境中,最主要的角色就是我的父母,而他們的性格、行為,确實給我帶來了不少體驗。你的觀察很敏銳,苗記者,那些我可以表現出來的情感,大多是他們曾經帶給我的,非常難以忘卻的部分。”
“啊,那他們一定是很支持您的演藝事業吧?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的問題很私人,也顯然太急于了解“人”本身了。
簡以舟沒打算糾正她這不專業的采訪,隻是慢條斯理道:“支持嗎?相反,他們挺反對的。”
“他們是非常優秀的人,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在他們的領域裡,他們有實力、有聲望。他們對我的要求也非常嚴苛,我知道這不是難為我,他們自己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
“父母不希望我從事演藝行業,更希望我能像他們一樣,接過他們的衣缽。雖然最後,我還是沒有按照他們的願望去走我的路。”
“不過呢,他們教會我的方法,我倒是用在我的路上了。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欣慰,還是說,覺得我在錯誤的道路上,用一意孤行的方式越走越遠了呢?”
簡以舟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跟空氣中的什麼人對話。
“那後來呢?他們現在和你……”祝靈妙被他從未有過的傾訴砸暈了頭,脫口而出時才意識到她不是那隻趴在他懷裡的貓了。
她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慌亂地擺擺手,耳朵仿佛要耷拉下來了:“啊,對不起,我不是、我是說……您就當我沒有提這個問題。”
面對記者小姐的莽撞,簡以舟卻是一臉毫不意外的樣子。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沒有責備或者惱怒。
相反,看到她慌亂的樣子,他墨鏡背後的眼眸中,是她看不見的了然和心疼。
“後來嗎?人生總是有一些無法預料的事。我的父母發生了一場意外。”
一切都安靜下來。周遭的聲響,咖啡機的聲音、店員點單的聲音、隔壁桌聊工作的聲音、小孩抱着空了的杯子吸冰塊的聲音,一瞬間全都消失了。
在漫長的寂靜裡,祝靈妙看向簡以舟的眼睛,卻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有兩個人的呼吸昭示着一畫面并非靜止。
祝靈妙沒有問話,但簡以舟卻自顧自地繼續講了下去。
“再後來,日子還是要照舊過,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它不能說難熬。”
“那種日子隻是像溫水煮青蛙,隻是你是一隻有腦子但腿不好的青蛙。你知道水會開,但你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降臨,最可怕的是你還動彈不得。”
“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苗記者,你養過寵物嗎?”
“嗯?我沒有。”祝靈妙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一愣。
簡以舟就迫不及待似的接着回答,仿佛這個問題就是提給他自己的:“我後來養了一隻小貓,她可以說是那段漫長時間的終結者。”
祝靈妙的眼睛忽然睜得圓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豎起尾巴,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臉倒是漲得通紅。
半晌,她才開口附和:“啊——是,我看人們都挺愛養寵物的。”
簡以舟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如果沒有墨鏡的遮擋,那眼神幾乎要變成明晃晃的暗示。
他在告訴她,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你關心我。
那漫長失色時光的尾聲,是你在我身邊。
他的目光是試探,也是确認。
半晌,簡以舟收回目光,垂下頭,語氣中帶着一絲柔和的安撫:“抱歉,苗記者,我有點失态了。關于父母的話題……就到這裡吧。”
祝靈妙點點頭,手上一絲不苟地收拾着她的東西:“好的。非常感謝您接受今天的采訪。之後整理好的稿件,我會發給您過目。”
可她的腦袋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混亂感。
簡以舟看着她壓抑着那一丁點微小的慌亂,蹲下身幫她撿起飄落在地上的稿紙,嘴角彎起帶着釋然和縱容的弧度:“不客氣,苗記者。”
“另外,如果下次還有其他問題,可以直接來找我。”
祝靈妙來不及細究他話語中的深意,就拎上包站起身:“好,今天真是麻煩您了,非常感謝!那個,我們公司卡出勤時間比較嚴,我也不多耽誤您時間,就先回去了。”
她的背影幾乎是落荒而逃。
簡以舟仿佛在她那圓溜溜的發頂上,看見晃晃悠悠的小貓耳朵在蕩啊蕩。
簡以舟沒起身,他摩挲着咖啡杯的邊緣,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往家的方向的那條道路盡頭。
他得晚點出發,再慢慢走,好給他的小貓一點點變身、整理絨毛、窩進他的被子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