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遠東王入宮。”一曲終了,趙涿垂下眼簾,收拾好情緒,想起正事。
小太監應了一聲,弓着背急急忙忙地去傳令。
聖上很少單獨宣人入宮,是景王回來了吧。順道還得告訴大人今天這神異的鴨子報戰況一事,雖然情況是真的,但會說話的鴨子也太離譜,真不是哪個大臣略懂口技故意弄出來的?
鴨子同時被當朝皇帝趙涿在心裡罵着,這麼多年一直這樣子,什麼時候它能改掉不敬尊長的毛病?
而且鴨子給他報信的事肯定瞞不住的,趙涿隻是懶得管自己手下那幫鬥得你死我活的大臣們,并不是腦袋缺根弦。
這種情況下他就得找混在這烏煙瘴氣官場裡的顧忱了。
朝廷皆知,遠東王顧忱能手握五十萬精兵不被明面上打壓很大原因是她家祖上和趙氏的情分。
當初趙氏天下本該有遠東王顧家一份,顧家主動請辭,不要封地隻留個虛名。
顧家子嗣稀少,最後甚至都是女子一脈單傳。遠東王顧忱便是最新的一位,别的女子待字閨中之時,她帶兵鎮守苦寒之地,一次次打退蠢蠢欲動的蠻子。
因此,她以女子之身被當朝聖上親封為遠東兵馬大帥,駐守邊疆。
實際上,趙涿不在意這些有的沒的,他就一臨時頂班的,不懂什麼帝王心術。
于他而言,顧忱更重要的身份是三百年前曾名動天下的武林第一高手。江湖人真性情不求權力,正如他們兄弟之間沒人想要皇位這燙手山芋,顧忱當初也不想當這狗屁的遠東王。
但能者多勞,趙涿個花花公子也忙着治國,趙桓這個對打仗的兵法一點不懂的閑王隻能在尋訪民間的同時搬出天下大義盡量說服顧忱。
沒有子嗣的兄弟倆信不過别人,隻好輪着當天子,一個負責朝廷一個探訪民間,抽不出身來。
顧忱畢竟出身武将世家,又善帶兵打仗,在大宋成立之初武将稀缺的情況下隻能先頂上了。
結果這一頂就是三百年,三個苦命的家夥身份換來換去,到頭來誰也沒落得清閑。
小太監不知道這三人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心裡一堆說出來就得被殺頭的離譜想法,腿上倒是不停,成功在王府門口堵到了顧忱,代價是一臉塵土。
顧忱眯着眼打量着塵土中的小太監,不着痕迹地把鴨子塞進袖子裡,拍了兩下讓它别動。
這太監她認得,年紀不大卻已是趙涿身邊的老人了。他姓夏,還有個貼切的外号,“大蝦”。
不知道是哪個碎嘴子起的,顧忱表示這和她肯定沒關系。
“皇上請您進宮一趟,”夏大蝦尖着嗓子望向馬上的将軍。
馬上的将軍模樣生得淩厲英氣,玄色的寬大上衣配紅色的下衣明媚張揚。隻是比起讓人沉淪的美貌,攻擊性更強,強到遠望就覺得紮眼。
顧将軍少年英才果名不虛傳,在安逸到近乎死氣沉沉的宋朝,少年意氣的鮮衣怒馬着實耀眼。
顧忱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這人說話的聲音也就比死鴨子稍微強點,太難聽。
“好。”夏大蝦也懂得看眼色,把景王應該也在的啰嗦事咽進肚子裡,差點忘了顧将軍不愛和人說話。
顧忱調轉馬頭,把小太監甩在身後。
小太監站在原地目送着顧忱直奔皇宮,轉了個身隐去眸中的厲色,拐入了條小巷子。
晨鐘在此刻敲響,攪動一池沉淡秋水。京城裡醒着的沉睡的紛紛開始行動,水面之下暗潮洶湧。
處于漩渦中心的幾人卻表面上毫無作為,聚在禦花園的湖心亭裡圍爐煮茶。
沒了外人,許久不見的三人一鴨也不客套,坐在一起閑扯着家長裡短。
首先挑起話題的是景王。他這些天南下,一路所見逸聞無數。
宋朝官員相對安逸還是因為其在整片大陸上說一不二的統治力,朝堂上明争暗鬥都是在皇帝勉強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範圍之内。
趙氏推行輕徭薄賦,天下黎民百姓過得也算美滿,這個皇朝整體來說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周圍的國家除了草原部族還在遠東那邊偶爾搞點小動作,大部分都依仗着宋朝生存,每年納貢。
但正如鴨子所提示的,“海”的威脅從未消失過。
“顧将軍這遠東王當了三百年,”語至戰事,趙桓突然輕笑,“比本王裝死辛苦多了。”
鴨子從茶壺後探頭:“放屁!老子看你們換身份玩得挺嗨!”
顧忱語言優美典雅地問候了趙桓本人。
以及從犯,她的手伸不到趙桓那邊,但對付嘴硬的鴨子還是綽綽有餘的。鴨頭被她按進了熱茶裡,刺耳的聲音終于消失了。
趙桓品了口杯子裡的普洱,把暖場的笑話一收,和同在京城中蠢蠢欲動的某些權臣們同時開始了對大局的分析。
鴨子杯中的茶灑在石桌上蜿蜒出長長的痕迹,趙涿望着它出神。
宋朝這個勉勉強強平靜了三百年的茶杯,這次會溢出多少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