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苛刻的眼光來看,這幻境說不得拙劣——别枝鄉市井煙火極為真切,夕陽晚意也如詩如畫。
也許,這壓根不是幻境。
少年楚齊撲哧一笑,手腕的方向靈活地轉過來,閃着森冷寒光的剔骨刀就出現在他手中:“你說你那個勉為其難才答應的戀人?”
“哎?”顧忱語氣裡是恰到好處的疑惑。
少年楚齊的眼裡是完全不加掩飾的惡意,他朗聲道:“因為,這幻境是同心的啊。”
他笑得明媚,眉眼的輪廓弧度都是上天精心雕下的邪魅之作。
顧忱眉心狠狠一跳。
同心幻境,顧名思義,就是多個心意相通之人才被拉入的幻境。
她和趙桓不同心。
那幻境裡的趙桓就是假的。
自己沒認出來這件事并不奇怪,因為同心幻境裡的人都是根據幻境之主的記憶幻化而來的,會承襲記憶并作出符合性格的選擇。
楚齊為什麼選了她?
顧忱冷漠地抽出了發間的銀蝶簪子,用尖銳的一端對着少年楚齊。
顧忱也摸不清自己的心。
她少年時就沒體味過何為意惰,友情卻是轟轟烈烈,早就填滿了心。
也就沒有給可怕的愛情留下一席之地。
趙桓情感豐沛,他很自然地意識到了自己對彼時鮮衣怒馬的少年顧忱是喜歡。
想作為她的戀人,和她共度餘生的喜歡。
可惜他一到愛情跟前就縮手縮腳,患得患失,怕自己太冒失,吓得顧忱離開。
顧忱信奉有子必落,落子無悔,很是灑脫。
但她并不懂自己愛不愛趙桓。
她沒有對趙桓一見傾心。
初見時,趙桓一身素白如谪仙,立于台下泱泱人海之中。台上的顧忱意氣風發,無人能敵,恰同是少年。
隻是視線匆匆掃過,一觸即分。
本來隻該萍水相逢一場。
思緒很快抽離,顧忱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對面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家夥呢。
“所以你特地入了我的夢,為着什麼?”顧忱的手裡把玩着不知何時變出來的銀簪,其上的銀蝶輕盈空靈,振翅欲飛。
少年楚齊不笑了,他的眼下被睫毛投出片濃重的陰影:“你果真不是等閑之輩啊。”沒兩個時辰就看出來了這裡是夢。
“你不知曉我的身份,如此甚好。”顧忱大馬金刀地拉開椅子一坐,門窗随即洞開,飯館裡盛滿了皎潔冷清的月光。
楚齊望了一眼對面坐着的夢境之主。
顧忱的年紀絕不像她的容貌一般年輕。
她的長相是英氣那款的,上挑的柳葉眼又在身上的邊關風雪上添了幾分鮮活張揚的少年氣。
但在夢裡,她是真我之相。
容貌自然是不變的,隻是眼神的變化。
夢裡的她沒了張揚和輕狂,曆盡千帆的滄桑加諸于她。
“有求于人可不是這麼個法子,你說是吧?”顧忱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少年楚齊脖頸間的玉石,“和赤身裸體闖進别人家的行為無異,你這種擅自入夢的。”
少年楚齊不甚在意,那雙黑沉的眼裡盡是惡意:“原來如此,那我果然還是太過良善了。”
“你在胡扯。”顧忱眉頭舒展開來,帶着十拿九穩的笃定。
這下輪到少年楚齊驚訝了。
“演得不錯,可惜在我的夢裡。”顧忱起身,眼底銳利,“快說吧,我趕時間。”
見少年還是一知半解的樣子,顧忱好心地解釋一番:“同心環境,同的是我的心,自然就是在我的夢裡了。我的夢裡,隻要我意識到了,我就是主宰。”
“我要為我父親申冤。”楚齊咬咬牙,沉聲道。
說罷,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
定雲侯楚應舉是湖州的父母官,深得百姓愛戴。他為人方正,做事細緻,很少有人能挑得出他在為官上的差錯。
少年楚齊也同樣想不明白。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後來他成了個廚子自己開着小飯館才明白了這個無比樸素的道理。
楚應舉是好官,朝廷内外都清楚。
趙涿治國有個特點,把那些貪官污吏都放到京城裡來。
京城油水多,他們高高興興,趙涿也能略略看着點,避免搞出大亂。
像是楚應舉這種能長期留在州裡的,都是一等一的清官。
一般來說要搞事轉移皇帝視線的貪官污吏都不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因為很難。
所以楚應舉一朝被曝貪腐就挺奇怪的。
偏偏證據确鑿,真金白銀都流進了國庫。此事蹊跷,又找不到線索,加上大理寺的從中作梗,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知道是誰做的。”少年楚齊低聲道,一字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