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忱抹幹淨臉上的汗水,對着銅鏡梳了兩下亂七八糟的頭發,用趙桓送的桂花簪子草草地挽上了。
打仗的時候不安全,遠東又不興這些,她更多的是用帶子草草地一束,或者在進京述職的時候由王府的下人幫着梳一梳。
當顧忱頂着一頭炸上天的長發一臉疲憊地出現在他門口時,趙桓吓了一跳:“武烈?沒休息好嗎?”
“當年定雲侯家是怎麼回事?”顧忱語氣很沖卻不是對着他,“亡魂申冤來了。”
趙桓滿心疑惑,顧忱卻沒再多解釋:“吃飯去,吃完再說。”
别枝鄉的市井煙火氣是十足的。
日暮西山,管你什麼王侯将相狀元探花都擠在街道上,潮熱的天氣像個大蒸籠,裡面挨挨擠擠的人們一塊兒發着酵。
二人聽不懂湖州的官話,隻能在人潮裡被擠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就像溺水的魚一樣蹦跶半天出了水,他們人生地不熟隻能絕望地回去了。
磕磕絆絆,吃上飯的時候已是暮色蒼茫。
顧忱做主,挑了家僻靜的小店。
輕輕掀開珠簾,細碎的聲音阻隔了遠處的打情罵俏。顧忱手裡轉着杯子,出神地望着遠處人滿為患的幾家飯館。
一切都和夢中無比相似,一切都和夢中截然不同。
甚至,店主推薦給他們的菜都是一模一樣的。顧忱夾了一筷子嘗味,然後沉默地吃光了自己眼前的半條魚。
趙桓整個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也隐隐覺得曆史重演,當時在江州盤問過鄭氏顧忱就是這樣的狀态,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他又不好多話,隻能拿起茶壺給她滿上杯水。
二人吃得慢,等到夜色降臨才離開了小店。
吃過飯,街道上已經冷冷清清,靜得可以說是落針可聞。
顧忱的臉色好了些許,慢慢悠悠地打量着四周。
趙桓沒說話,默默地跟着。
拐過一個又一個街角,顧忱輕輕開了口,聲音乘着風勢飄進了趙桓耳中:“我做了一個夢。”
顧忱隐去了同心的部分。
她不想,也不能讓趙桓知道她并沒有心動。
雖然他們本來就是像朋友似的相處着。
為父申冤的少年……
趙桓聽着,久久不語。
楚齊的未盡之言是什麼,他為什麼隻入了顧忱的夢?
湖州之行注定不會一帆風順,隻是這腳剛沾地,意外就接踵而至。
顧忱在清冷的月色下踱着步:“當初定雲侯沒了,受益最大的是?”
“定雲侯家裡窮,查出來的油水第一時間就全充了公,在裡面撈好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當時嚴查,誰也不會冒着殺頭的風險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趙桓幹脆利落地給出自己的猜測,“得利的隻能是如今的湖州巡撫。”
一個蘿蔔一個坑,舊蘿蔔不升遷,新蘿蔔隻能在後面巴巴地望着,等得不耐煩了也是常有的事。
先給楚應舉平反,再查楚眉,二人的行程草草地定了。
幾日後,别枝鄉街頭。
一身黑衣的女子沉默地攪動着眼前碗裡的面,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面目猙獰地咽了滿滿一大口熱茶。
什麼鬼,要不趙桓自己怎麼不吃。
眼見着晨霧漸散,身上帶着魚腥味的幾個船工哼着歌兒就來了小吃攤上。
他們顯然是此處的熟客,不用說話,攤主就給他們端上了幾碗米粉。
“……又得建橋,到時候鹿湖西邊那一片不能過。”
“咋的,漁民是人,我們擺渡的就不是人了?本來現在建了橋咱哥兒幾個的生意就慘淡不少了,結果又要整一個?”
“想一出是一出呗,不是誰都跟楚大人一樣體恤咱們的。”
“也是,想想隔壁渝州……算了。”
湖州官話顧忱大概能聽懂一些,奈何這幾位仁兄的湖州口音太過獨特,她聽了半天才明白了他們在發什麼牢騷。
建橋其實是好事。
鹿湖她是見過的,生在群山懷抱中唯一的寵兒不可能有多好的脾氣,梅雨季整天興風作浪都是常有的事。
這麼多年,要渡湖的隻能是乘着本地人的小船提心吊膽地過去,稍不注意還會直接船仰人翻,連個屍骨都尋不到。
漸漸地年輕人不願再做這種危險的生計,尚有力氣的老一輩還在鹿湖邊搖着橹。年華易逝,老一輩的入土為安的多了,渡湖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若是造橋,那可真是一勞永逸的辦法,除了勞民傷财。
顧忱把眼前攪成一坨的面夾進嘴裡,料拌勻了口感意外地還不錯。
于是她呼噜呼噜風卷殘雲般幾筷子夾了個幹淨,繼續聽着他們發牢騷。
“诶,過幾天謹慎點哈。”
“又搞什麼幺蛾子?”
“要來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