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崖醒來時,窗外已是暮色沉沉。他緩緩睜開眼,視線模糊了片刻才逐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寝殿,銀白色的紗幔輕輕飄動,帶着淡淡的藥香。
試着動了動手指,陸清崖發現全身的疼痛已經減輕了許多,隻是經脈中仍殘留着一絲灼燒感。
他側過頭,看到祝平安正坐在床邊的矮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銀發垂落,在燭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暈。
“師尊……”陸清崖聲音沙啞,喉嚨幹澀得像是被火燎過。
祝平安聞聲擡頭,合上手中的書卷,起身走到床邊。
“醒了?”他伸手探向陸清崖的額頭,确認溫度正常後,才微微松了口氣,“感覺如何?”
陸清崖下意識想撐起身子,卻被祝平安按住了肩膀。
“别亂動,傷口會裂開。”祝平安的語氣依舊淡淡的,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陸清崖隻好躺回去,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随着祝平安的身影。
師尊為他倒了一杯溫水,扶着他的後背讓他緩緩喝下。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緩解了幹澀的疼痛。
“多謝師尊。”陸清崖低聲道謝,還有些恍神。
不知昏迷了幾日,睡夢中他又回到了上一世,師尊依舊是如原本一般冷漠,即便他主動去尋找,得到的也隻是一次又一次的不見。
上一世,他從未得到過這樣的照顧,甚至重傷瀕死時,師尊也未曾露面。
而這一世,一切都不一樣了。
祝平安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陸清崖的臉上,“你這次下山,遇到了什麼?”
陸清崖抿了抿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黑衣魔修的身影。那人實力遠超于他,招招緻命,若非他拼死一搏,恐怕根本無法活着回來。
但他并不想将這些告訴師尊,隻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弟子不慎中了魔修的埋伏,是弟子學藝不精,讓師尊擔心了。”
祝平安微微蹙眉,顯然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以你的實力,本不該接這個任務。”
陸清崖以為師尊是在責怪他的不自量力、不知變通,連忙說道:“弟子知錯,日後一定量力而行。”
祝平安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吾并非責怪你。”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是吾考慮不周。”
陸清崖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師尊會向他道歉,更沒想過師尊會承認自己的“考慮不周”。
上一世的師尊,永遠高高在上,從不會為任何人低頭。
“師尊……”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祝平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你體内的魔氣雖已清除,但經脈仍需調養。這幾日不要修煉,好好休息。”
陸清崖點點頭。
師尊的關心,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祝平安見他沒有什麼不适,起身便準備離開,衣袖卻被陸清崖輕輕拉住。
他回頭看去,對上少年欲言又止的眼神。
“師尊,弟子……”陸清崖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問道,“弟子這次,是不是讓您失望了?”
祝平安沉默片刻,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你活着回來,吾便沒有失望。”
陸清崖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在魔界殺出屍山血海才得以登上魔尊的位置,初堕魔實力不濟,與人争鬥常常落得個半死不活的下場,憑着滿腹仇怨才苟延殘喘爬上那個位置。
無人在意過他曾經的經曆,隻會斥責他堕入魔道、其罪當誅。
他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悶聲道:“弟子一定不會讓師尊再擔心。
祝平安“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寝殿。
房門關上的瞬間,陸清崖終于放任自己的情緒宣洩出來。
他緊緊攥着被角,眼淚無聲地滑落。
這一世的師尊,和記憶中那個冷漠疏離的身影重疊又分離,讓他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用上一世的眼光去看待現在的師尊了。
祝平安立在門外,擡手收回顯露着殿内畫面的水鏡,他久久沒出聲,308等了半晌,終究還是主動開口。
「有什麼問題嗎,先驅者。」
「你說,」祝平安淡聲道:「這世界上會不會有作者是因為恨才攥寫一個角色的。」
308明白說的是陸清崖,還不待它解釋,祝平安笑起來。
「太可悲了,究竟是多可憐才會把全部的恨加之在一個角色身上,讓他一次又一次走向絕境。」
祝平安笃定,「308,陸清崖堕魔是必然的。」
陸清崖暗暗計算着滄溟劍閣那個葉聽潮上一世橫空出世的時間,總覺得有一把無形的刀橫在脖頸,不知何時會突然砍下。
即便是被強制修養,他躺在床上也覺得度日如年。
祝平安看他實在坐立難安,隻好遣他空閑的時候去藏書閣學習功法。
午後驟雨來得急,陸清崖抱着典籍往藏書閣跑,半道撞見祝平安立在亭中觀雨。
墨色大氅被風鼓起,像隻欲飛的鶴。
“過來。”師尊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