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陸清崖依舊如往常一般跟在祝平安身邊,盡心盡力地侍奉。
隻是,他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追随着師尊的身影,卻又在對方看過來之前迅速移開。
祝平安對此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
他知道陸清崖的心思,也明白這份感情的複雜。
他選擇包容,選擇縱容,甚至在某些時候,故意給予陸清崖一些親近的機會。
比如,他會讓陸清崖替他束發,或是讓他陪自己下棋。
每當陸清崖靠近時,祝平安都能感受到他身體的微微僵硬,以及那極力壓抑的呼吸。
但有時候祝平安會被他擾得煩不勝煩,比如現在。
“師尊,您的頭發有些亂了。”陸清崖站在祝平安身後,手指輕輕梳理着他的銀發,動作輕柔而細緻。
與他沉靜面容相悖的,在“讀心”技能的被動觸發下,不斷閃爍着切換的幾排字幕頂在他頭上,很是聒噪。
「愛」
「喜歡」
「不可以」
祝平安索性閉着眼睛任由他擺弄,語氣慵懶:“清崖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陸清崖的手指微微一頓,随即繼續動作,“師尊喜歡就好。”
祝平安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束好發後,陸清崖退後一步,“師尊,好了。”
祝平安睜開眼睛,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
陸清崖站在一旁,翻湧的情緒再度再次湧上來,他低聲道:“師尊,弟子……弟子先告退了。”
“去吧。”
祝平安看着陸清崖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他之所以縱容這孩子,是因為陸清崖需要這份親近,哪怕隻是短暫的、微小的。
其實他早就想明白了隐藏任務中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什麼。
修仙者即便爬到了再高的境界,終究還是擁有七情六欲的人,試圖将天資卓越的陸清崖,以内門弟子的身份一輩子捆綁在身邊的玄微仙尊是出于什麼樣的情感?
是嫉妒嗎?
嫉妒自己千年前不能擁有這樣的資質與天賦。
還是恨?
恨自己爬得再高,再怎麼受世人膜拜,終究還是有着不能與他人告之的陰暗想法。
祝平安想,也許是遺憾吧。
是熬過千年年歲才爬到修真界第一人的遺憾。
其實祝平安并沒有撒謊。
無論是給予陸清崖心法或是法術,都是玄微仙尊提前準備好的。
他一直在等,等一個自己能坦然面對曾經以複雜情緒對待幼童的時機。
可他等的太久了。
久到陸清崖覺得師尊不在意自己。
久到他堕魔叛離璇玑山。
久到兩人持劍相對。
祝平安上一世穿過來的時間節點甚是巧,那時他正處于虛弱狀态。
為什麼……
玄微仙尊耗盡半身修為強行壓制心魔,要出去抵禦魔族入侵,保護璇玑山,卻見到魔尊高座之上的人是他曾經的弟子。
他是什麼心情呢?
祝平安依稀記得,太過苦澀。
仿佛被昂長歲月沉澱下的隐晦情緒一瞬間崩騰而出。
即便被原身帶走大半,餘下的仍舊夠他回味至今。
于是祝平安從踏出禁地的瞬間就明白了玄微仙尊的心魔究竟是什麼。
是陸清崖,也是他自己。
璇玑山主殿前的石階落了層枯葉,陸清崖握着掃帚立在檐下,目光緊鎖着遠處與祝平安交談的年輕修士。
那人穿着天機閣的淺藍道袍,說話時總愛往前湊半步,腦袋都快蹭到師尊肩頭了。
親昵得紮眼。
“仙尊的劍道心得當真精妙,”少年修士捧着卷軸往前遞,“不知可否……”
“師尊。”
陸清崖舉着掃帚橫插進來,木柄“不小心”撞翻對方手中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石階上,蒸起白霧。
他佯裝慌亂地去擦,有意無意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祝平安退後半步避開濺起的水花,順手将卷軸抛給松風,“替吾謄抄一份送去藏書閣。”
“仙尊!”天機閣弟子急得跺腳,“這可是我派秘傳……”
“既是秘傳便收好了。”陸清崖截過話頭,掃帚往地上一杵。
祝平安饒有興味地看着徒弟繃緊的脊背,像隻護食的狼崽子。
他故意伸手去拍少年修士肩頭的落葉:“貴派的心意吾收下了。”
陸清崖的指甲幾乎掐進掃帚柄。
“清崖。”祝平安欣賞夠了他變化莫測的神色,終于開口,“去取些新茶來。”
青年杵着不動,直到師尊斜來一記眼刀,才慢吞吞挪步。
他走出十丈遠又折返,從松風捧着的托盤裡搶過茶罐:“弟子親自泡。”
茶香漫過窗棂,氤氲的熱氣化作縷縷白煙,陸清崖正盯着案幾上那卷軸。
天機閣的徽紋刺得他眼疼,擡手就要往炭盆裡扔。
“放下。”
祝平安的聲音驚得他手腕一抖,火星濺上衣擺,順着布料舔舐而上。
陸清崖慌忙掐訣滅火,擡頭撞進師尊含笑的眸子:“今日怎麼這般大火氣,可是修行上有所阻礙?”
“師尊莫不是說弟子愚鈍。”陸清崖梗着脖子,自暴自棄地把卷軸摔回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