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鈍倒不見得。”祝平安端起茶盞輕吹,“脾氣是真不小。”
上了些年紀就開始吃那些小孩子的飛醋,可不是脾氣不小。
陸清崖心裡惱火,手上斟茶的動作卻越發粗魯。
祝平安忽然握住他手腕,指尖在脈門輕輕一按:“靈力躁動,心緒不甯,境界不穩。”
“師尊……”陸清崖掙了掙,腕骨卻被捏得更緊。
“今夜子時,後山瀑布。”祝平安淡淡。
陸清崖猛地擡頭,撞見師尊眼底晃動的燭火。那簇火苗順着血脈燒進胸腔,他慌忙垂眼,“弟子遵命。”
祝平安背過身去撇撇嘴,這孩子還以為獎勵他呢。
月光劈開瀑布水簾,祝平安抱劍立在潭邊石上。
陸清崖踩着濕滑的青苔靠近,發梢還凝着夜露。
“把劍收了。”
陸清崖愣神的刹那,霜降劍鞘已敲在他膝彎。
他踉跄着撲進潭水,寒意刺得雙腿發疼。
祝平安踏水而來,“青冥訣的要義是什麼?”
“順勢而為,無形無相。”青年抹了把臉。
“錯。”劍鞘輕飄飄點在他眉心,“是獨占先機。”
水流突然倒卷,陸清崖被掀翻在淺灘。
他掙紮着要起,祝平安手中劍鞘壓制住他的動作,“再來。”
這場指導持續到東方既白。
陸清崖記不清第幾次被按進水裡,隻記得每次浮出水面時,他都是攀着師尊的胳膊起來的。
這是師尊的懲罰嗎?
為什麼要罰他,是為了那個天機閣弟子嗎?
還是說師尊有了收其他徒弟的心思……
最後一次被拎起來時,他渾身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别的什麼。
“明日繼續。”祝平安甩着濕透的衣袖要走,衣擺猛地被拽住。
陸清崖跪坐在潭水中,深深埋着頭,手指絞着那片雪色布料:“弟子愚笨,求師尊……繼續指點。”
他故意加重最後四字,擡眼時睫毛還挂着水珠,妒火與不安在胸腔中醞釀增生,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占據。
祝平安忽略他頭頂不斷循環的三個大字,俯身捏住他下巴:“吾不過閉關百餘年,你便疏于修煉,如今還想要怎麼指點?”
青年呼吸加重,驟然抽身而起,濕淋淋的手臂環上祝平安的腰身。
兩人跌進深潭的刹那,陸清崖加大手上的力道,嗓音低啞,“像這樣。”
祝平安詫異于他今日突然的膽大妄為,并沒有做任何防護。
在潭水漫過衣襟的前一秒,祝平安反手扣住陸清崖的手腕。濕透的額發黏在眉骨,水珠順着鼻梁滾到他翕動的唇間。
“胡鬧。”祝平安屈指彈他眉心,水花濺進他瞪圓的眼眶。
陸清崖吃痛松手,撲騰着往潭底沉。
當然了,他是故意的。
他死死憋着一口氣抑制住上浮的沖動,在窒息的等待中。視線裡模糊一片的水色中猛地湧出一團瑩白。
手臂卻被拽住向上拉,陸清崖整個人被拎出水面。
祝平安單膝抵着他腿側,銀發濕漉漉垂下來:“出息了?”
“師尊教得好。”陸清崖不停咳嗽,喉間火辣辣的疼。
明知道師尊還是如原本一般在意自己,陸清崖得意地伸手還想抱祝平安。
祝平安一把拍開他作亂的手:“明日把《清心訣》抄三十遍。”
“抄就抄!”陸清崖不服,梗着脖子喊,“抄完就能繼續抱師尊嗎?”
夜風卷着水霧撲在臉上,趁着祝平安愣神的功夫,陸清崖狠狠心,徑直撞過去。
溫熱的唇擦過下颌,帶着潭水的涼意。
“陸清崖!”
祝平安揪着他耳朵拎開,“反了你了!”
“是您說修煉要順勢而為!”他裝作委屈地眨眼,水珠順着睫毛往下掉,“弟子順勢而為有什麼錯!”
祝平安氣笑了,松手看他跌坐回水裡:“順勢而為是讓你往師尊身上撲?”
陸清崖攪着衣帶嘀嘀咕咕,“弟子不過活學活用……”
“活學活用?”祝平安沒好氣地甩甩衣袖,“這般會狡辯,明日開始抄《戒律冊》。”
陸清崖看師尊不責怪他,惡從膽邊生,猛地站起來,身上水花嘩啦啦往下淌:“抄就抄!抄完還能抱嗎?”
問什麼問,問就是不能。
祝平安恨鐵不成鋼,甩袖就走:“再加十遍。”
“二十遍也行!”陸清崖追着月白背影往岸上爬,“三十遍呢?師尊您說句話……”
山道石階被月光洗得發亮,祝平安突然駐足轉身。
陸清崖猝不及防撞進他懷裡,鼻尖蹭到濕透的衣襟,面皮瞬間漲紅。
“修煉沒見這般積極。”祝平安推開他,“明日卯時,藏書閣見不到人......”
“保證到!”陸清崖搶着答話,濕透的靴子啪嗒啪嗒踩着石闆,“弟子背您下山?”
祝平安拍開他殷勤伸來的手,幾番拒絕,隻好由着少年虛虛扶着胳膊,避水決落下,兩人身上瞬間幹燥起來。
一路上陸清崖偷瞄自己師尊映着月色的側臉,忍不住傻笑出聲。
“笑什麼?”
“高興。”
“抄書也高興?”
“師尊給的都高興。”
祝平安屈指彈他額頭,指尖殘留着潭水的涼。
陸清崖捂着腦門笑得更歡。
“傻子。”祝平安無奈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