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崖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就想按着他揍一頓。
這番動靜自然是鬧了個人仰馬翻。
一片氤氲水霧中,祝平安懶懶擡眼,與局促站在身前的陸清崖對上視線,“要把這璇玑山拆了不成?”
陸清崖蹲下來,想告狀,“師尊,葉聽潮他……”
“不許撒謊。”祝平安掬水潑過去,陸清崖沒躲,一眨不眨盯着他。
湯池“噗通”一聲,猛地鑽進來個人,陸清崖月白色的中衣瞬間透濕。
見沒從祝平安臉上瞧出怒意,他便試探地環住他後腰,“師尊怎地不信我?”
祝平安笑話他,“淨問些蠢話。”
兩人玩鬧起來,陸清崖非要粘着他,祝平安也鮮少配合,顯露出幾分幼稚情态。
松風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來:“仙尊,各派長老已至山門。”
祝平安停下動作,“讓他們先候着。”
“來做什麼?”陸清崖好奇。
“能做什麼,給吾找事。”祝平安面無表情。
鮮少見師尊吐槽什麼,陸清崖想笑又不敢,憋得面色發紅。
祝平安沒好氣地拍拍他的臉頰,“笑什麼?去取吾的禮服。”
“弟子遵命。”陸清崖樂颠颠地貼着師尊耳畔應聲。
祝平安推了他一把。
他卻看上去更開心了。
“玄微仙尊。”天機閣長老捋着長須,“聽聞令徒身染魔氣,這伏魔大會……”
祝平安端坐主位,流雲紋禮服攏着周身清冷。陸清崖抱劍立在陰影處,目光掃過台下各派修士。
聞言,祝平安眉頭微皺,不知這群老家夥從何得知,竟還專程找上門來。
他淡淡打斷,“無事不登三寶殿,您年齡大了倒是學會聽風便是雨了。”
陸清崖險些笑出聲,不料旁邊的葉聽潮是個憋不住屁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仙尊說笑了。”如此被駁了面子,天機閣長老漲紅着臉,“老朽隻是擔心罷了。”
“不勞費心。”祝平安冷哼,“吾的徒弟,吾自會管教。”
陸清崖徑直大步走到台前,坦然地敞開雙臂,“諸君若有疑慮,不妨親自驗看。”
滿場死寂中,祝平安輕笑出聲:“驗吧。”
葉聽潮蹿上台,“我替陸師兄作保!”
雲栖月緊随其後,“栖月也願擔保。”
祝平安倚着鎏金椅把玩手指,看三個小輩把天機閣長老逼得節節敗退。
他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兩個主角袒護配角,那下場隻能是——
掉馬。
陸清崖正得意地與長老們唇槍舌戰,兀然似有所感地回頭,一股黑霧不知從何而來,迎着他的面門直撲而去。
祝平安阻攔不及,隻眼睜睜看着那魔氣鑽入被壓制的魔紋之中。
陸清崖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崩潰地望向師尊朝他沖來的方向。
早知道就不得瑟了。
這下樂極生悲了。
魔紋順着經脈暴起,龍息丹的碧光竟被黑霧寸寸吞噬,他踉跄着扶住劍柄,喉間腥甜翻湧而起。
“清崖!”祝平安廣袖振開攔路的修士,霜降劍劈開人群。
陸清崖擡頭望進那雙盛滿星河的眸子,魔氣裹挾的記憶如潮水漫過神志。
雙手不受控制地舉起流雲劍悍然刺向心口。
祝平安單手箍住他腰身,揮掌劈開流雲劍,厲聲道:“抱元守一!”
“玄微仙尊這是要包庇入魔弟子?”天機閣長老怒極,“伏魔大會豈容兒戲!”
緊接着他便倒飛出去數十丈,祝平安抱着陸清崖站起身,眉間盡顯怒氣,“此間所有人都有傷害吾親傳弟子的嫌疑,看在伏魔大會的面子上吾當下不計較,日後……慢慢算賬。”
他将後四個字含在舌尖緩緩吐出,一字一頓,駭得滿場修士瑟瑟發抖。
祝平安攬着陸清崖踏劍而起,銀發與黑袍糾纏着沒入雲海。
陸清崖被按在無妄海翻滾的黑水之中,刺骨的寒涼勉強喚醒他的神志。
“疼……”他蜷縮在祝平安懷中。
祝平安劃開腕脈,淡金血液滴入無妄海,墨蛟拍打着海面探出頭來。
“玄微,你救不了他。”墨蛟笃定。
祝平安恍若未聞。
魔氣與精血在經脈中撕扯,陸清崖恍惚憶起夢境之中前世師尊也曾這般以血為引,試圖救他。
那真的是夢嗎?
如果真的是夢,為何和現在經曆的一切都如此相似。
陸清崖在劇痛中仰頭,望見師尊蒼白的唇色。他掙紮着,顫抖地貼上那片冰涼:“您又要舍命救我……憑什麼……”
祝平安眸底是看不清的情緒,但也沒有推開他,“吾是你的師尊。”
陸清崖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他抓住師尊的衣角,“您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不在意我。”
冰涼的掌心覆上他的雙眼,祝平安柔聲說道:“睡吧,清崖,醒來就好了。”
陸清崖眸中蓄滿淚水。
不會好了師尊。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