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騙我?”周歌以為任柔故技重施,不耐煩地轉頭,浴室門口的陰影卻讓他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周宗巍穿着裁剪得體的黑色西裝,領結一絲不苟的系得很緊,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鳳眸此刻凝着冰霜,将浴室内糾纏的身影盡數收入眼底。
“三分鐘。”兄長慢條斯理地整理着領帶,嗓音帶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帶着腦子來書房見我。”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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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内暖黃的燈光在水晶吊燈的映照下閃爍着光斑,周宗巍翻着助理加急送來的資料,細長的手指在傭人合同上的紅手印處頓住,眉峰凝着霜雪般的寒意。
真皮沙發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周歌百無聊賴地轉着打火機,火苗在他眼底明明滅滅,映得側臉輪廓愈發桀骜不馴。
門外,任柔将濕透的發絲别到耳後,剛換好的襯衫紐扣規規矩矩扣到最頂端。
目光投向書房褐色的大門,她有些緊張的攥緊衣角指尖微微發白,望着窗外又飄飄揚揚的落起的雪花。
心底卻生出一絲隐秘的期待,盼望着周宗巍誤會她下賤,讓她離開周歌……
“砰!”
文件夾重重砸在桌面的聲響驚得門外站着的任柔一顫。周宗巍摘下金絲眼鏡,指節抵着眉心緩緩揉動,嗓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刃:“把人送走。”
“我不同意!”周歌本來悠閑的樣子霍然收斂,打火機在掌心磕出清脆的響聲,他扯了扯領口兩粒紐扣,脖頸青筋随着話語起伏,“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趕走她?”
周宗巍的眸子瞬間變得冷冽,骨節分明的手指猛地攥緊紙料,紙張在他掌心發出脆弱的簌簌聲。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突然揚手将資料狠狠甩向周歌的方向,紙張如雪片紛飛,最上面的就是幾天前周歌被任柔砸傷腦袋在醫院包紮的照片。
“要不是我臨時改簽,我都不知道你被這麼個貨色,傷成這副樣子!”他逼近半步,身上的沉木香混合着壓迫感撲面而來。
打火機從周歌指間滑落,在地毯上滾出悶響,他沒想到他哥這麼短的時間内,已經調查地這麼清楚了。
他捏緊拳頭把所有責任攬到他身上:“哥,不是她傷的我……是我自己砸的自己!”
“周歌為了這麼一個下賤女人,你真是徹底瘋了。”
周宗巍一眼就識破了他拙劣的謊話,那副不留情面的樣子像是認定了要送走任柔一般。
可他才剛找到人,才不會讓已經自投羅網的女人逃掉。
周歌望着兄長鏡片後寒潭般的眼神,喉結劇烈滾動,泛紅的眼眶裡突然漫上水汽:“哥...”沙啞的嗓音帶着從未有過的破碎,“哥你還記得兩年前我突然拼命學習考南大是為了什麼嗎?”
他猛地攥住周宗巍的西裝袖口,指節因用力泛白:“你問我為什麼非要去南大,因為她在那裡!”溫熱的淚水砸在昂貴的西裝面料上,“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次...别讓我失去她。”
周宗巍指尖的動作陡然凝滞,原來這就是為什麼當年周歌要挾他死活要去南大的原因。
如果後來不是他強行送他出國留學,他不知道周歌還會幹出什麼事情來丢盡家族顔面的事情來要挾他。
這麼個禍害不能留!
“胡鬧!蘭家聯姻協議已經擺在我桌上,整個周家的利益都系在你這場婚約上。”
周宗巍猛地抽回被攥住的袖口,名貴西裝面料摩擦出細碎聲響:“周歌,你是周家小少爺,不是街頭為愛癡狂的毛頭小子。”
最後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刺向少年最柔軟的軟肋。
周歌聞言眸中閃過決然,直直地單膝跪地,吊燈的冷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支離破碎。
他泛紅的眼眶裡蓄滿滾燙的淚,聲音卻出奇地平靜:“哥,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次。”手指死死攥住周宗巍的褲腳,指節泛白得近乎透明,“隻要你讓任柔留在周家,我立馬就老老實實和蘭涵結婚。”
他仰頭望着兄長冷硬的下颌線,睫毛劇烈顫抖着抖落淚珠:“你不是一直嫌我玩世不恭嗎?這次我什麼都聽你的。”沙啞的嗓音混着壓抑的哽咽,在寂靜的書房裡撞出回響,“但求你...把她留給我。”
周宗巍垂眸冷冷的凝視着那個向來桀骜不馴、在酒會上把名媛千金晾在一邊的混世魔王,此刻竟像被抽走脊梁般佝偻着脊背。
“為了個簽保姆合同的女人,周家二少要給我下跪求情?”
記憶裡那個總像長不大孩子般需要他庇護的弟弟,如今竟為了這麼個下賤女人給他低頭到這種程度。
最終,他的歎息混着沉木香漫開:“滾起來。”聲音冷硬得像是從冰層下傳來,“給你兩個月時間。要是她敢再惹出任何亂子...”
話音未落,周歌已經踉跄着爬起來,眼底重燃的光亮幾乎要灼傷人:“謝謝哥!我保證...”
“閉嘴。”周宗巍摘下金絲眼鏡擦拭,鏡片後的眸光藏着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搖,“記住你說的話。周家的聯姻,容不得半點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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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門緩緩開啟時,任柔垂着腦袋盯着地面。走廊裡的穿堂風卷起她發梢,将忐忑不安的情緒攪得愈發濃烈,卻始終不敢擡頭窺探門内究竟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門打開後,周歌灼熱的掌心覆上她冰涼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将她拽進懷裡。
任柔踉跄着被扯向走廊,鞋剛要碾過門檻,一道浸着寒霜的嗓音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氣:“站住。”
周歌和任柔因這話齊刷刷的停住回頭。
周宗巍那雙鳳眸從鏡片後漫不經心地掃過來,在任柔蒼白的臉頰上稍作停留:“誰說你能走了?”
任柔的呼吸在喉間凝滞,吊燈的冷光掠過她泛白的臉頰,将她不安的神色照得無所遁形。
周歌長臂如鐵,瞬間将她護在身後。他脖頸暴起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染着硝煙味的嗓音帶着破釜沉舟的狠勁:“哥,别動她!”
“我說過來!”女人遲遲未有動作,周宗巍冷冷掃來,眸中的冷意愈發濃重,像是能滴出水來的墨般。
這攝人的模樣震的任柔發抖,她最終甩開了周歌的胳膊,不顧他的阻攔直直地走進了書房。門在身後重重阖上的瞬間,她聽見周歌撞門的悶響混着怒吼,卻被厚實的門闆隔絕成遙遠的回響。
書房陷入死寂,唯有鋼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周宗巍慢條斯理合上文件夾。
他摘下金絲眼鏡,鋒芒盡顯的鳳眸微眯,眼中的審視精準釘在任柔顫抖的睫毛上:“過來。”
任柔硬着頭皮往前邁了幾小步,離男人卻還有很遠的距離。
周宗巍沉默半響,修長的手指叩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便冷聲道:“收拾幹淨。”
言罷,再無多餘話語,周身氣場冷凝得幾乎要結出冰碴。
任柔咬住下唇,膝蓋跪得生疼,在滿地狼藉中俯身收拾。
散落的文件紙張間,一張泛着柔光的照片突然刺入眼簾——照片裡,大一的她怯生生躲在樹後,目光追随着遠處白襯衫少年的背影,漫天粉白花瓣落在她發梢,像是綴了層朦胧的夢。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她呼吸凝滞。
顫抖的指尖撫過照片邊角,一張疊得整齊的信紙突然從紙堆裡滑落,暈染開的墨迹在燈光下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正是當年她寫在信紙上送給梁嘉輝的匿名情書。
“你調查我?”任柔猛地擡頭,眸子中透露着不可置信。
那些被塵封的、小心翼翼的心事,就這樣被攤開在冷硬的燈下,被人翻檢、審視,難堪得讓人想立刻蜷縮起來。
死寂中,地闆突然傳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